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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婳珠很快又定下神来,《广陵散》一曲难度颇高,技法多变,中间一段节奏又快,仅仅“会”弹是没有用的,非得数年积累才能得其妙处,否则弹出来只像东施效颦。
沈婳音自幼贫苦,哪里有像样的学习机会?必定弹不好的。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六岁学琴,十岁那年就已将市面上能搜罗到的曲谱全部弹熟,近些年则专攻高难古曲,琴艺虽不敢自称一流,但在京城世家里怕也罕逢敌手。
铮铮几声,婳珠开了头,不疾不徐,强弱精准。
几个绵长的滑音后,楚欢听准了婳珠的风格指调,轻松配合切入,紧跟婳珠的节奏,两张琴仿佛只勾出同一副弦音。
手是沈婳音的,指尖光滑,没有抚琴留下的薄茧,头一回接触琴弦磨出些微的疼。一点疼从指尖一路延展到心里,带起一阵微妙的心痒。
她的手比他的小一圈,腕子要伸得更远才能按准徽位,左腕的叮当镯适时出清脆空灵的细响,就像突兀闯进杀阵的温暖叮咛。
就好像他年少初上战场时,孤独渴望着的那种温暖……
在他重活过来的那一日,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只看到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洒在医女身上,天光朦胧了她的面目,只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轮廓。
他的视线是模糊的,只有她为他处理伤口的疼无比清晰。
她下手很重,那一刻的剧痛却成了他“还活着”的唯一凭据。
记得第一次在宫宴上为圣人献曲,弹的正是《广陵散》。
本以为苦练数月能得圣人一句褒奖,可圣人却只叹道:“黄口小儿,怎能懂得聂政自剥面皮、自挖双眼、自挑肚肠的心境?”
当时虽有臣子圆场,楚欢仍为自己的不知深浅而无地自容。
后来,他入了军,敌人的血溅在身上,边塞的沙刮在脸上,每一次出战都不确定能否活着回到京城,渐渐地,当真懂得了当年聂政刺韩王时是何其决绝。
可他再未当着圣人的面弹过《广陵散》。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再在元日佳节去细品转瞬死生的滋味。
这一次,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竟让他重活了过来,才能够再次弹响这一曲《广陵散》。
一段低沉曲调过后,“沈婳音”就像蛰伏已久的猛兽,跳出婳珠铺垫的曲风,素指勾抹,琴音陡然激昂,声如戈矛纵横。
神思飘散里,心口随着丝线的震颤血流加。佩刀饮饱了胡人之血,最是知道冷刃无情,若非得遇阿音姑娘,他此刻只是一缕飘荡在北疆的孤魂。
婳珠被带得压力倍增,勉力跟上“沈婳音”指下的气势,几轮撮拂滚撞,一口气竟没追上,啪的一下用力过猛挑断了丝弦,大拇指被划下一道细细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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