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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文的本子还没有递上来,早上韩佑看了他的折子之后觉得言辞太激烈了一点,劝他改得再温和一些。因为所有的折子都会到内票拟,高擎都会看到,他们现在还没到跟高擎撕破脸的时候。
奏本里头出现了几个令韩佑感到意外的人,他迅把要紧的信息记在心里,准备晚些时候去找老师商量。
这时冯可带了两个小内侍进来,在御榻旁的矮几上摆了一桌点心。粉团、糕点、果脯,分别装在精致的小盘子里,林林总总有十几样。
冯可给皇帝和韩侍郎倒上茶,又安安静静地带着小内侍们出去了。
韩佑见这个架势,就知道陛下今天又是无心学业,准备跟他喝茶聊天的。他放下奏折,不赞同地说:“陛下就要亲政了,还是勤勉些为好。”
夏司言把鞋脱了,盘腿坐在榻上:“这一阵子朕有点心烦,过两天再说吧。”
虽然知道他这是找借口偷懒,但韩佑还是默认了。
夏司言指着矮几上的盘子,故作神秘地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韩佑从盘子里捏起一片点心说,“这是金陵白云片。”
夏司言勾了勾嘴角,“朕不是问你盘子里的点心,你看盘子。”
韩佑这才弯下腰看盘子,现那上面闪着温润的光泽,于是把盘子里的点心倒出来,拿起盘子仔细看。只见那盘子极薄,逆着光看几乎是透明的。伸手轻轻一弹盘子的边缘,便听见非常清脆而悠远的声响。是真正的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韩佑小时候家里就是做瓷器生意的,认得这绝非凡品,他不可思议道:“斛州温窑?”
夏司言笑而不语,端着茶杯侧靠在御榻的梨花木扶手上,满意地欣赏他惊讶的表情。
韩佑确实非常吃惊,斛州温窑出产的瓷器以奢侈华美闻名于世,是用玉石、黄金、玛瑙、翡翠混合斛州一种特有的黏土烧制而成,其精美绝伦世所罕见。
这种瓷器曾经是昭国宫廷御用,夏司言的曾祖父昭景帝十分痴迷于此。但是由于烧制这种瓷器的成本太高,导致国库空虚政局不稳、民乱四起,昭景帝晚年十分自责,于是下令封禁温窑。连带着烧制这种瓷器的工匠也被全部处死,工艺就这么失传了一百多年。
当时在世的温窑瓷器也全部被昭景帝带进了地宫,所以韩佑也只从父亲那里听到过这种瓷器的描述。而他手上的这个盘子,正和他父亲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一惊实在是让韩佑头皮麻,手里的白云片都似乎带了帝陵的气息,“这个是哪里来的?”
夏司言笑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刚烧出来的。”
韩佑更加震惊了,“可温窑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夏司言手指描摹盘子的边缘,“这是朕翻了好多书,亲自配了材料,让他们一窑一窑试出来的。”
韩佑脸色变了,刚才他只是震惊,现在却感到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来,“陛下,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夏司言毫无所觉地望向他,“怎么?”
韩佑皱眉急急道:“眼下是非常时期,若是高党拿重开温窑的事情做文章,陛下会失了人心!”
“这些都是朕拿内务库的银子做的,没动国库一分一厘,跟人心又有什么关系?”
韩佑心里着急,面上就带出来一些焦躁,“陛下只要做了,就会授人以柄,就会被人说是重蹈景帝覆辙!”
夏司言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先生,对你来说,人言比什么都重要,对不对?”
韩佑垂眸道:“陛下,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人言即是人心,怎么可能不重要?”
“这些瓷器真可怜,”夏司言把他刚放下的盘子拿起来,逆着光看,怜惜地说:“他们只是一些不会说话没有感觉的东西混在一起,在窑里烧制出来,却要被人说是祸国之物。”
说完他抬手就要砸,韩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罪不在物,在人心。”把盘子从夏司言手里取下来放好,握着的手腕一直没有放开。
夏司言低头看了看他们交握的地方,声音很低地说:“先生,朕可以不在乎人心。”
“陛下……”韩佑想劝诫他,却觉得那些大道理讲出来很没意思,他也想不在乎人心。可是他们都是游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他想要往上爬,爬到顶峰,爬到俯瞰众生的位置去,这条路容不得半点闪失。
夏司言抽开被握住的手,又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把他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唇上,含糊地说:“先生,可不可以有一次,在人言之外,卸掉你的外壳,把你的心给我,朕只要一次。”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说到后面几乎是气声。他的手顺着韩佑的手背摸进宽大的袖口,探进去,抚摸到手臂上柔软而细腻的皮肤,韩佑没有躲开,也没有把手抽走。
夏司言摸了一会儿,像是忍耐了很久似的,突然一把将韩佑扯到身边来。韩佑一个踉跄差点摔到皇帝身上,手撑在御榻上才稳住身体。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夏司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腰腹。
“陛下……”韩佑叹口气,抬起手,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把手落到夏司言头上,插进他黑而浓密的丝,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抚摸,叹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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