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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有积水的泥洼,我淘气,穿着雨靴故意冲进去。
爷爷从来不说什么,让我玩,不像奶奶一样唠叨。
晴天时,阳光透过树荫,我们安安静静听着鸟叫声,在树荫里走。
那条上学的路上,有许多闲生漫长的花花糙糙,尤其雨后,生机勃,他总是兴致勃勃教我认那些花糙,那时我记得许多花的名字,后来渐渐都忘了。
只记得,每天送我到校门口,爷爷挥挥手,看我走进去,他就转身离开。
他总是两手悠悠负在身后,步子从容,背影挺直,阳光下的满头白一丝不苟&he11ip;&he11ip;这些细微的记忆碎片,这些年过去了,当我想起,还像是躲在铁门后偷偷张望的那个小女孩,一切都那么清晰,眼前晃眼的阳光,同学们的追逐嬉笑,糖果小摊儿的甜味,都在爷爷转身的背影里定格成永久。
后来我写小说,脑海里总有那么个背影,负着手,挺拔又从容。
这背影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没能见到,只能想象,想象他在那个时代的光影里,以这个姿态站立着,坚实而温暖,笃定又宽广。
第十九章五十六年的相守与离别
和爷爷共度的最后一个大年三十,是在爷爷的病房里度过的。
那夜,一家老小都已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先在家里一起吃过了年夜饭,奶奶还是亲自下厨做了她的经典菜。
饭后一大家子人,乐呵呵对奶奶说,我们去给爷爷拜年啦,一会儿就回来。奶奶知道我们不会让她去的,她有高血压,最怕激动,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受得了,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病倒。她只能送我们到门口,假装平淡地叮嘱我们,要跟爷爷带去什么话。
二婶留下来,在家陪她看电视、聊天。
医院离家很近,就在一街之隔的对面,从窗户能看到。
奶奶就站在窗户后,目送我们过去。
病房是一个套间,每次去都觉得有点空dangdang的,此刻一大家人涌进来,顿时把房间塞得满满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孙辈的小孩子,挤到病netg前,拉着手喊爷爷;高个子的儿子女婿们围在最外层,踮起脚喊着爸爸过年好&he11ip;&he11ip;走在后面的,还得排队排到外面客厅。这阵容把护士们看得咋舌又好笑。
每个人进到病房就争着和爷爷说年好,高高低低的人头挤满病netg前,南北各地口音的&1dquo;爸爸”、&1dquo;爷爷”叫成一片&he11ip;&he11ip;老爷子被这阵容搞蒙了,迷迷糊糊问了一句:&1dquo;什么事?”
大家又惊又乐地笑起来,赞他今天好厉害,居然能说清楚话。
他也露出笑容,努力转动目光,打量这群人。
他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不认人了。这一群人,谁是谁,他已认不出来,即使是最疼的儿子,最爱的孙子,他也只是茫然望着你半天,对你微笑,叫不出你的名字,只是很高兴看到你。
他的思维已处于混沌状态,在昏迷或清醒中自言自语,十句话有八句颠倒了时间,回到了过去,喃喃说着年轻时的事。没有人能真正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住进医院之前已是这样,在家里的沙上,他会突然盯着身边陪伴的家人,不知把你当成了谁,问你一句云里雾里的话&he11ip;&he11ip;比如,&1dquo;我的枪在哪里?把枪拿来!”或是突然大段大段讲很多的话,含糊不清,没有逻辑,谁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这种时候,我们就像陪他演他的人生穿越戏一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不把他从年轻岁月里惊醒。奶奶会回答他:&1dquo;枪用不着,我帮你收起来了。”他不放心地又问好几遍,奶奶就一次次认真地回答他,在抽屉里,在柜子里。
爷爷八十五了,二十年帕金森症,进Icu多次,病危通知书就下了七八次,医生一再通知我们做好最坏准备,家人也将一切都准备好了&he11ip;&he11ip;父亲一趟趟地去选墓地,身在外地、公务繁忙的叔叔也飞回来了。每个人都很清醒地看着,等着那个最终告别的时刻,无法挽留,无从改变。这个家族里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继承了病netg基因,面对生离死别,这种基因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我们共同深爱着的人,正在缓缓离我们而去,悲伤在静缓地降临,我们并不畏惧,而是尽力地再多爱他一些,多陪伴他一些,只盼望病痛折磨中的爷爷,能够离去得安详自然。
每个人都和他合影,他的儿女们、孙辈们。
一个个凑到他身边,脸挨着他的脸,露出灿烂的、大大的笑容,都很快乐的样子。我帮妹妹拍的时候,她露出小虎牙一边笑一边对我说,多给我和爷爷拍几张,尽量拍啊。姑父一直站在角落,举着dV,拍摄这些qíng景。每个人都拍完后,全家人拥爷爷在中间又拍大合照。姑父突然说,爸爸,给大家挥个手!我们帮他把手举起来,挥一挥,一起替他说,年快乐!
病房的电视放着net节联欢晚会,零点倒计时开始了,我们围在病netg边一起倒数。
这时,爷爷的目光却在我们当中看来看去。
姑姑说,他是不是在找人,这里少了一个人啊。
我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只响一声奶奶就接了,像一直就在电话旁边等着。
我把手机放在爷爷耳边,奶奶的声音传出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亮,嘴唇不停地动着,想说话,可声音太微弱,只有些含糊音节。电话那一边的奶奶,很大声地喊:老头,老头,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在不在,回答我一声&he11ip;&he11ip;
爷爷努力出了一点声音,仍是没有意义的音节。
偶尔他能说出清楚的句子,多数时候只是这样含糊的音节。
奶奶在电话那边欢喜地说,好好,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了!年快乐哟,我来不了,我不能来看你,他们说我身体不好不能来,我就在这里和你说说话,你听不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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