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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虚无。
他很想抓紧时间画一批画,以线条为主,就画城市满天空里遒劲的光树枝,它们那种细瘦苍凉又直指上空的态势,唤起他内心的某种渴求。
他的手拿的时候还有些懒洋洋,想再等一等,等有了真正的冲动、非画不可的时候的到来。到那样的时候,他要不顾一切冲上相宝山、狮子山,将山下的人间烟火全忘掉,孤独失意也全平息,呆上几天,整天画画,让这个秋天结出硕果。
这个念头让他愉快了很久,觉得自己总算是有了想头,有了事搁心里,和同事闲侃的时候也从容了许多,不像平时总感到自己内心的无聊虚空,和同事一正经侃艺术上的事就心虚,唯恐别人将自己看透。
他刚到云贵市的时候,近视很厉害的文联主席许诺说,因了他,早就要建的书画院一定要尽快建好,要将贵州的书画事业展和繁荣起来——一个广东画家、中央美院的高才生,都来支援贵州了,还有理由不展么?他很兴奋,认为自己真是找对了地方。艺术就是这么奇妙的,它的机缘,永远都在路上,在你有所感觉又不可全知的地方。也许就是在这被人们视为蛮荒的贵州,匿藏着他艺术生命的种种元素呢,他盼望着。
但书画院迟迟建不起来,财政的原因,编制的原因,人员安排的原因等等,催问多了,主席厚镜片后面的目光就不愉快地躲闪起来,委婉又残酷地告诉他年轻人要面对现实:&1dquo;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办公桌还是几个人轮流用呢,你们现在工作的条件不知有多好了,难道一定要有高楼大院才能够创作吗?不对嘛,有什么条件做什么事,书画院就算建不起来,你照样可以画你的画!对不对?”
颜如卿被说得哑口无言。这不是工作条件的问题,是他能不能有个梦想的问题。他早先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这事有多么的困难,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财政是困难的,各职能部门是无法协调的,毫无任何利益的驱动,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积极地往这件事情上使劲。
老槐劝他:&1dquo;再等等吧!”
这里的人们都习惯了等待,大家都生活在等待之中。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但你可以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等待;你什么都无须做因为你已经在做一件事情——它就是等待。等多一年工龄工资就会增加一元钱;没有恋爱的人或许会等来一场恋爱;没有表过作品的人或许会在日报或晚报或外地的杂志表一篇小文章;做了多年副主编副主席副主任的人或许会因为老主编老主席老主任的突然去世而挪一挪位,换一张好些的写字台&he11ip;&he11ip;牟二在等他的画眉会说更多的话,到斗鸟场上就有更多的人下注;仲舒在等待德国人的邀请;耀明在等待他情人的身影;山思在等待文学女青年的想入非非&he11ip;&he11ip;中年艺术家们在等待恐龙般的老艺术家入土,文艺青年等待着窜进圈内的机缘。传达室的老头或大嫂无所期盼,就盼着有人来问事儿,盼陌生的面孔出现。
更深一层次的等待则是借助岁月和习惯的累积,人们的脸皮子增厚,能够不知不觉将过去的一些追求放弃,同时又更加坦然自信的自欺欺人。什么事情都可以等,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无数的面孔在时间的迁移中憔悴和变了形,但人人浑然不觉。
颜如卿不认为自己在时间上富有,他不想等到暮年才成熟才知名才被人尊重被人阿谀和瞻仰。要么,就不要做这个。要做这个,他又突然现自己原来一直是没有前进动力的。别看老槐一年只下河洗两次澡,老槐可是有理想的人,又画画又做砂陶,老槐觉得自己很崇高,他的砂陶正将贵州少数民族的形象传播到法国,走向世界。别看仲舒为艺术而艺术的模样,他或许计划着要将那个曾经在云贵市街头被围观的金德国美女画家娶到手,说不定还可弄个瑞士户籍。
只有他颜如卿,活在蝙蝠的幻象,或说是阴影里,矛盾,徘徊,烦躁,面色苍白。
颜如卿被暂时安排在《黄果树》做美编。
这是个没什么内容的活儿,杂志形象某年某月由某届市委宣传部门领导亲自确定,就决不随便更改,一年十二期都那样,内里的排版也是固定模式。
对活儿没兴也不尽力,诗他倒读了不少,特别是柔桑的诗,她是市电台节目主持人。她的诗既有很强的可视性,有画面,又是一些遥远又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在他心灵里撞响。这柔桑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穿着土蓝色布依族蜡染裙子的贵州村姑,或是包头巾穿长裙束细腰的阿尔卑斯山下的妇女?
有一次,文联召开一个座谈会,她来了,穿了一套咖啡色天鹅绒连衣裙,坐在一个角落里,皮肤白皙细腻,可爱的上翘的鼻子,戴眼镜,一头栗色卷十分富有光泽,真的如同阿尔卑斯山下的妇女。那是一个在知识分子的书房里、在十九世纪的书本里长大的女子,浓浓的乡愁和古典的情怀像带蜜味的薄雾,将她整个的人包裹着,永远远离现实。他凭直觉,坐到她身边去:&1dquo;请问是柔桑吗?”
她对他点点头。
&1dquo;你为什么总是躲在角落里?”他问她。
她淡淡一笑:&1dquo;你呢?为什么总往角落里找?”
&1dquo;我就怕开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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