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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与阿玛额捏分别那一日,也是在大雪天,窗外绵绵下着雪,照得晴窗辉煌。兵丁们一窝蜂地涌进了家里,大声呼喝,翻箱倒柜,将家里弄得一片狼藉。她的阿玛与额捏,被套上枷锁,押到正堂前,听为首的那个人一字一句高声宣布着他们的罪名,不过唇齿张合之间,就已经定下了他们的去处。
她骇极了,玛玛让她快走,宫里来人接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她却挣扎着叫着玛玛,后来连玛玛也不理她了,玛玛别过头去,再也不理她了。
后来她入宫,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往事历历在目,连哭喊的声音都沁入骨髓。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让她家门败落至此的人,现在却满怀深情与期冀,殷切地望着她。她茫然极了,是他让她困在这万仞宫墙里,却也是他,一次又一次,在她快要死掉,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与她在一起,告诉她春日可待。
其实他也很不容易,虽然小女子的眼界太窄,看不到朝堂风云,但是为人臣者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人君者,又当如何。
原本是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只能仰望,不敢亲近。如今却在她冷极了的时候,站在窗口与她说话,给她希望,告诉她春天一定会来,让她千万珍重,与他一起待春风。
再怎样不经意的烫伤,也不会齐整地烫在手腕上吧?
那浇的时候疼不疼?
春天真的很好,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春风浩荡,春阳明媚,一切可以期冀的来日与新生,都在那个季节。
摇光痛苦地闭上眼,觉得眼眶温热,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再落下来。
皇帝仍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温热热,仿佛足以熨平她这一路走来的所有伤痕。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蓦地一动,她轻轻地吸了口气。
“我的话,已经说给驿使了。”
她说完,取下身上的大氅,放回了皇帝的臂弯里,稍微使了些劲,便将手抽走。她再也不敢看他,低下头,快步转进穿堂,融进殿内渗出的光晕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不过一瞬,便已消失不见了。
皇帝觉得心里跟沁了蜜一样,甜丝丝的,一点也不腻人,反倒心驰神荡。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他是懂得的,她也知道他是懂得的。
有一些话不必要说明白,真正相契的人,一点即通。
皇帝忽然觉得敞亮无比,心里提着一口气提了好久好久,终于松了下去。他紧了紧臂弯,将那件大氅拥在胸前,缓缓露出一点笑来,从唇角,蔓延至眼角眉梢。
他们会有很长很好的未来,等他涤清朝堂里盘根错节的黑暗,自会还舒氏清白。他一直命人暗中护佑着舒宜里氏一族,也为他们铺好了未来的路。一切只需要静候时机,她不必知道这背后的污浊,一切自有他来担负。
第49章才吟未稳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宫里的新年,其实打腊月开始,便一路热闹下来了。腊月二十三坤宁宫祭灶,供奉的是张家口进上的黄羊。皇帝今年将黄羊分赐给了几位宗室,并额讷、绰奇、哈奇、博答哈等一干臣子。应承戏儿唱起来,祈佑着灶王爷的嘴甜一些,好上天去多多美言几句。
皇帝赐福字,打初一开始,到二十七才算完。因着他今年烫着手,写福字写得有些辛苦,却还是一张不落。他在重华宫里往往要消磨掉大半日的时光,写完的福字分赐给后宫、前朝诸臣,以昭圣恩浩荡,历年都是这样。
腊月二十四日宗亲们入宫,老一辈的太福金们陪太皇太后,自今日入宫后,便安置在慈宁宫各殿。宗室家里头有新一辈的主母们操持,老太太们自然乐得清闲,当然也有些不肯放手的老太太,瞧着媳妇们办事不如自己熨帖,在家里头总忍不住念上两句,倒不如入宫来相聚,老妯娌们叙叙话,玩一回,乐一回,老的少的这个年都过得舒心。
与皇帝同辈的王公们,入宫先到养心殿请皇帝安,皇帝赐了福字,才到慈宁宫太皇太后跟前来说话。当今中宫空悬,贵妃领着摄六宫事的衔儿,后妃命妇们入宫后则到钟粹宫,请贵妃的安,再与后宫主位们见过礼,互相聊聊家常,相赠节礼。
摇光今儿穿了一身桃红色十样锦的袍子,头上除了惯常戴的羊脂玉簪子外,另插了一朵三多绒花。老太太亲自替她挑的花样,让她一直戴到过年,希望她三多九如,来年平安顺遂。
西暖阁里已经上上下下坐了许多老太太们,老荣太福金是荣敏亲王的正妻,和太皇太后是一辈的妯娌,故而与太皇太后分坐在炕上。饶是这样,谨慎惯了的老荣太福金仍不敢高坐,只敢坐在炕沿上一点,惹得太皇太后又笑话她一回。
高宗皇帝与先帝的后妃稀薄,如今留下来的没几个,都送到颐和园奉养了。老辈的人日渐凋敝,虽然看多了离别,也就看淡看惯,可是偶尔想来难免索寞。一些旧时的故事,旧时的人,旧时的笑话,再与后生们讲起,也没有几个能毫不忌惮地陪上话,再笑上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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