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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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上马车,在东市上与江凛碰了头。
牧挂书一路贴边儿看着地走,大白天的,他视力要好些,能看清五步内的人,快要走到街尾时,奔着一家招牌去了。
那是东市上最大的一家书肆,门面很敞亮,客人比王家书舍热闹多了,几乎要坐满。
一群读书人有座的坐着,没座的站着,倚窗而立的,还有洒脱到席地坐矮案的,都抱着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
几张大幅彩纸贴在外头,图文并茂地写着“助蟾宫折桂”云云。
唐荼荼:“这是什么?”
牧挂书两步折回来,细看一遍,温声道。
“是今年乡试的题综。书肆会收录前百名中试举人中亮眼的答卷,后头附有考官的评点,许多秀才都靠这个摸明年的题,甚至能从考官评点中窥得博士们对文章的喜好,投其所好,拜入门下。”
他往书肆里瞧了一眼,摇摇头:“书肆不光赚看书买书的钱,还赚茶水钱,都是好茶,一壶好几钱,清贫学生一般不来这地方。”
果然各行是各行赚钱的门道,唐荼荼心里晃过这个念头,正要抬脚上台阶时,被江凛拉了一把。
“不在这儿。”
江凛一指前头,牧先生已经循着旁边的小巷道,进了那条窄巷中了。
巷子虽窄,里头却大有名堂,整条巷子是横贯南北市街的,从头到尾四个院子,都是为这一间书肆服务的。
西头两个院子一个是火房,锯木板又兼作浸沤,木板铺了一地;一个院子管印刷;东头两个院子都是刻工。
几个老师傅坐在院儿里刻字。
院里三面都是两层小楼,二层的屋檐伸得长,形似天井。屋高巷又深,采光并不好,顶上那个四四方方的天窗透不进来多少光。
这是因为木头怕曝晒,曝晒过的木板放不了许多年头,容易变形裂纹。
门边一张小桌上挤着三个少年学徒,唐荼荼瞅了一眼,这几个是在学往纸上写反字。
眼角余光瞧见有人来了,老师傅声量不高地吩咐一声:“虎儿,进屋找掌柜。”
话落,那老师傅又眼也不抬地刻起了雕版来,晾了他们半天。
唐荼荼他们三人都在这小院儿里,性格和习惯却迥异不同,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江凛做了十年兵,又是军事建模专业,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先扫视四周,明处暗处、人员排布、逃生通道这几样,最先在脑子里成型。这种有点病态的高度警惕,已经是他融入骨血的习惯了。
牧挂书目不斜视,仰头望着这一方天窗,隔壁印刷院的墨味儿浓,这方院子又是满院的枯木香,连浮在光里的木屑细尘也带了匠人味道。牧挂书受了几分感染,几乎要作起诗来。
唐荼荼探出个脑袋,半弯下腰,仔细观察那师傅。
前脚她还想着雕版怎么能这么贵,这会儿亲眼看着了,又立刻心想匠人不易,一页半两银子交得不冤枉。
这老师傅一双手上全是裹缠的纱布,纱布在掌心裹了一圈,指头是不能缠满的,会影响手指灵活度。
他这十根手指几乎全是带着伤的,都是细微小伤,裂着口子,沾着木屑和墨泥,瞧不着几根好的。
每块版纵二十字,共八列,每个字都有拇指肚大,要是放在后世,这字大得离谱;可在眼下,这是刻工们手眼协调的极限了。
雕版用的是阳刻,阴刻和阳刻的区别用印章来讲最明显:阳刻印章盖出来是白底朱文,阴刻章盖出来是红底白字——所以这阳刻,是需要一点一点凿平每个字、每个笔画周围多余的木头,叫字凸出来的,与浮雕一个道理。
地上摆着的几样大凿和磨子几乎用不着,这老师傅一只手上夹着三根小凿刀,拿米粒长的刃在木板上刻。要是手稍一哆嗦,削没了一个笔画,这块板就废了。
而板上雕工精细,全是横平竖直、笔形优美的正楷字,木槌敲凿刀的每一下都轻轻一声笃响,极有韵律美。
唐荼荼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匠人精神。虽然贵,却是贵在木料和手工上了,后世把印刷当流水线做,时下把印刷当工艺做,最细致的手工匠作确实值这个价。
她心里叹口气:攒钱吧,不怪人家贵,怪自己穷。
半晌,屋里才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出来,也是灰头土脸的,一拱手,开门见山不寒暄:“客人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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