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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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过去,见他还坐在窗户底下半尺远,方才忘了关槛窗,雨滴早已溅了一地,连带他也湿了半身,明珠顿时自责起来,一面赶去推他,一面咋舌,“我的老天爷,瞧这一身雨水!我是忘了,你却未免也太谨慎了些,我们在外头说话儿又看不见,你怎么也不自己挪挪位置?”
“我当你能想起我来呢,”宋知濯从椅上下来,跨着步子要往床上去,“谁知你一说起话儿来,是父母也忘了,丈夫也忘了,哪里还惦记得起这些杂事?”
他自幽幽叹叹,说话儿就要一屁股往床上坐下去,明珠眼急手快,忙跑上去扯他一把,“你这是往哪儿坐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先换了衣裳去,我昨儿才新换的被褥。”
她撅着嘴抱怨,腮帮子些微臌胀,那唇上的颜色鲜活如山楂,看得宋知濯两腮似有唾液淌出,他暗自咽下,从柜子里取了两件衣裳来换。看她这会儿倒是谨遵礼教起来,盘腿坐在被褥间,留一抹蓝幽幽的背影。
那影上的乌黑长发像孔雀绽开的尾巴,宋知濯在床下脱了衣裳,就此不想再穿上,只想爬上这方暖洋洋的天地,将这只蓝孔雀扑到在侧,一同陷入软绵绵暖洋洋的云端里。
自然了,明珠不知他这些臆想,挺着小腰望向帐壁上几枚香袋儿,与他碎语,“那案几上的书是你故意放的吧?你是不是拿我当枪使?你也明白听见了,我稳稳妥妥给你打着辅翼佐助。但你得跟我说清楚,为何要给青莲设下这阵?她能做什么?你又是要做什么?”
23。复仇小女子报仇,两年不晚。
身后一阵衣裳锦缎摩挲的声响,宋知濯正将另一条腿提着往那纨绔里伸,猝然闻听着一段问辠,似“吓”得他失了衡,连连跳了两步,才有惊无险将那腰带系上,裸着上半身就挨过去坐下。
原想扒她的肩,略一想,最终又收回那只悬了一半的手,“你冤枉我了,我原本就没想瞒你。这院儿里现剩的这些丫鬟,唯有青莲是打小伺候我的,主仆多年,自小一处长大,原应该是亲信,谁料生了点儿嫌隙,她眼下见不惯我,我自然也就不敢轻信她。”
“什么嫌隙?”明珠禁不住好奇驱使,一时忘了他还在换衣裳,竟瞪着杏眼转过身来,这一转,便骤见他□□半身,贴得很近,近得连呼吸都能追寻,她立时有些尴尬,忙推他一把别过眼去,“什么嫌隙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都不顾了?难不成是你又负了她的心?”
堂堂小公爷,和个贴身丫鬟有点子拉扯挂碍原是寻常,她话虽在上头,心里眼里却是方才见到的一双宽阔胸膛,从前见过,但从前和现在不大一样,那时不过是个羸弱干瘪的“男孩儿”,现下仿佛一夜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她心里坠坠的往下沉,直触到底,血红软肉里有个声音在嗫喏说道“你的男人”,被这声音一点,她蓦然红了脸,霎时又有个金尊佛像从边上悬来,淡淡叱责一句“色即是空”。
血气上涌间,明珠连眼也不敢再斜了,只正襟危坐,朝边上喁囔,“快将衣裳穿上!一会儿着凉了又得费我多少事儿?”
自侧面瞥她,只见耳尖一抹嫣红,连脖子都渡了粉,宋知濯暗自乐了,淅索将中衣套上,嘴里回,“你想哪儿去了?我与她清白得很。不过是因为她妹妹青岚,那丫头原先也在这院儿里伺候,那年我从马上摔下来晕了过去,娇容受了我那继母的指使,趁机往我药里下毒,没想到被那丫头瞧见了,一伙人便将她丢到井里灭了口,从此青莲便因为这事儿怨上了我。”
“这虽与你相干,但你当时也不知情,也喝了那药,她如何要怨你?”明珠扭腰回去,两条腿别于孔雀蓝宝裙中。
宋知濯见她袅袅婀娜的身姿,直活别到他心里去,他一时也解不开这痨肠寡肚的欲念,只将眼睛挑正凝望窗外暴雨,“我在这府里,向来是富贵有余却处处不受待见,她们姐妹跟了我,凭白也遭了许多白眼,眼见她妹妹因我而死我却无能为力,她自当怨我。我知道她心里有恨,得了机会就要替她妹妹报仇,故而将那书摆在那里,一来让她大仇得消,二来也好替我除去娇容这个钉子。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我可不是拿你当枪使,你在这里也是寸步难行,我想叫你和她做个伴儿,要是一时有什么闪失我顾不到你,她或许能解你的难。”
外头大雨飞溅,打在窗扉上“啪啪”乱响,犹如战鼓喧天,拉响一场战火纷飞,他们都即要被迫或主动走上这硝烟无声的阵地。
明珠倏然觉得有阵阵寒意从那窗缝里偷袭进来,与她心底的寒意汇合,勾起她记忆中血光漫天的一夜。她笼着两臂,朝宋知濯靠近半寸,借这方圆半寸的余温来驱散自己的冷。
宋知濯感到她的靠近,半明半暗中侧脸垂眸望她片刻,乍然没头没脑的说一句:“小尼姑,你不该修佛。”
“这话儿怎么讲?”明珠端正回去,一只手撑在被褥上,撅着个嘴翻他一眼,“是法平等,我凭什么就修不得?再说饭都吃不起了还挑什么佛啊道的?自然是先吃饱再说,况且我师父曾说我有佛缘呢。”
“是是是,你最有慧根。”宋知濯似手捧莲花一样恭维,只愿她能得片刻安稳舒心,“我不过白说一句,并不是看不起你。就说我听过多少人诵经,唯独你诵得最好听,比那些比丘尼强多了!”
眼下又见她弯着眼笑了,他注视这个笑容,不知底下藏着多少暗涌,叫人想揭开她的纯真瞧一瞧里头,或是悲苦,或是污秽,都无所谓,他只想见识完整青山,哪怕阳光照不到的背后是一片焦土呢,那也是这青山割不去的一部分。
这场雨似一个缺口溃疡的脓血,只下个不停。有人余生有伴,能将这场暴雨当做凄婉的褚宫调,有人却心绪躁动,将砸下来的雨点听成激励的鼓掌。
两墙之隔处,是青莲被烛火映照在墙上焦急的踱步倩影,此刻她心里唯有恩仇快意,两年了,她终于从隔岸观火中等来契机。在捺不住的痛快中一不留神,她泄出一个笑来,夹着几丝阴厉,似有毒的水母虚妄蜇一下深海。
她等得无事可做,便提了把剪刀剪烛,萎靡的昏黄被轻轻一剪,先是抑到更昏的光线,又卒然跳跃起更强的光明,她手枕着趴到漆亮的桌面上去,躲在其中得意的笑着。
直到外头不见天光雨渐细,才有人扣响她的房门,她跳起来去看,将外头撑伞的小丫鬟急拉进来,“怎么样,可找着了?”
小丫鬟收伞进屋,将一方手帕从怀中掏出来,在案上摊开,“找着了,在府里转了大半天才在二门外头看见,呐,姐姐找这草做什么?”
青莲急不可耐,满眼贪婪盯着那几株五凤草,抽空敷衍道:“治病,这是草药,能治跑肚,我这两天不知吃坏了什么竟跑了好几天的肚。你且去,明儿我把我那簪子找来送你。”
“真的?”那小丫鬟巧笑着,殷殷切切,“那我先谢过姐姐了,我回去了,姐姐早点儿歇着。”
只等这丫鬟一走,青莲便将早磨好的珍珠粉拿出来,捣碎几株五凤草,滤了汁与那珍珠粉和匀成膏子,盛于一个小小定窑白瓷罐中。只等雨住,她便携了这罐子踩湿一双丁香色绣鞋往娇容的正屋里去。
短短的路,她绞着鬼步,却似通往光明之道,射向的是她积恨一身的靶子,后头虽有如在擎天的主使,也不妨碍她这先驱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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