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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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量着他。
这怎么不是她的夫君?难道她会错认与同自己同榻睡卧数月之久的丈夫?这熟悉的面貌,甚至连同脖颈跳动的那根颈脉上的一粒小痣,位置都坐得一模一样。这怎么会不是她的夫君。
可是魏赦的眼神大约太过于冷漠和陌生,竺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她想了起来,他是魏赦。
而她记得,她的丈夫,是世上最温润、有君子风度的男子,不但温柔细腻,而且对她最是体贴入微,每一晚都为她温粥,等她下了船回来,为她揉捏肩背,有时还伺候她入浴,周到地为她每晚掖被,他和传闻之中的那个魏大公子,根本是天渊之判。
魏赦略略挑高一侧的墨眉,微笑,这妇人惘然的神情做得真的很好,他都快要起怜惜之心了。
“你是竺氏?”
他记性很好,方才眉双只一提,这个臭小子的母亲是谁,便记在魏赦心中了。
竺兰如梦初醒,自知僭越,立马扑通朝魏赦跪倒:“大公子勿罪!方才……方才实在……大公子面貌与亡夫……”
魏赦替她答了这话:“很像?像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这个枕边人竟会把他弄错?”
竺兰自知这听起来简直无稽透顶,连她自己也倍感荒谬,但事实竟就是如此,难道这世上真有两人可以生得面貌一般无二,连身体发肤的细微末节都是一样的?如非是一胎双生,简直没有第二可能。可是夫君他不过是春淮河上的一名渔夫,竺兰心绪不宁,脑中宛如乱麻。
魏赦的笑容多了几分讥诮。他当然是不信的,一个字也不信。
他越过了竺兰,朝原路折了回去,路过还在不断地嘬着手指发出响亮的口水声时,弯腰在他的鬏鬏头颅顶上的按了一下,阿宣犹如一根翘萝卜被摁进了土里似的,立时矮了半截。
迎面而来的是眉双与素鸾,她们手里抱着干净的袍子,魏赦回眸,对竺兰道:“你过来。”
竺兰跪立的背影教凉风一吹,显得便如纸薄,无端端地,令魏赦心中竟有几丝怪异的感觉。那怀中因为佳人离去而渐渐消失的余温之中,还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依稀幽兰冷香。
小阿宣屁颠屁颠地把娘亲搀起来,竺兰已是泪流满脸,不忍让阿宣看见,更不能让魏赦察觉,她悄悄地避过阿宣仰起的红扑扑的小脸蛋,把泪水擦拭去了,转身一步步朝魏赦走去。
在她停步时,魏赦突然靠近了一步,腰微微一低,偏薄的形状如弓的唇落在了竺兰低垂的耳颊右侧,竺兰因为他的靠近身体娇颤不止,全身上下所有的经络都紧绷了起来,甚至头皮发麻,右耳边低微而清晰地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竺氏,替我熬一碗一气乾坤粥,放到我的寝房,过一个时辰就要。”
竺兰虽是厨娘,且从前有过在大酒楼谋生的经验,却并未听过什么一气乾坤粥,像是大户人家的做法,食单葛二娘子还没有下发,竺兰现下不晓。
她忍着因为魏大公子的靠近而身体控制不住发抖的那份悸动,也同样小心地回道:“公子……奴婢、奴婢并不会做……”
魏赦早知如此,又低低地耳语了起来,交代她该放哪些食材。
不远处立在绢纱风灯底下的眉双与素鸾对视了一眼,并未再往前走。她们只看到大公子和竺氏靠得极近,亲昵得便犹如交颈而缠,他们的说话声她们也听不见,但竺兰那激动和羞涩和反应,她们却能感觉到。
原来大公子还是当年的德行,半点未改邪归正,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向,竺兰可是有夫之妇,连孩儿都还在他们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瞧呢!
竺兰听明白了,要再说不会做,无法做,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她点了下头。
魏赦微笑,心满意足,身体立直退出一段距离,又道:“此事不要教第三人知晓,办得好,以后,我在魏家只吃你的菜。”
“明白了没有?”
“明白。”
……
春已樱笋时,积雪早已化去,春雨初歇,整座江宁犹如云蒸雾缭,水气淋漓。绿烟红雾之中,魏赦所熟悉的那间寝屋仍旧烧着银丝细炭,烘得微暖,银鎏金字石斛案双耳鼎炉腾出细细的沉香木香。魏赦初浴,身上合着月白锦纹中衣,长发沥干,犹剩几分湿气披向背后,他闲散地靠着太师椅而坐,闭目挼着两粒拇指大小的琥珀。
高昶之言犹在耳边,彼时上了岸,高昶借机将他拉走,便低声问道:“你回来就回来,魏家那些人又有何惧,何须装病,你这动作做得这么大,不怕你后娘心里又不平找你晦气?你的人渣爹更是,你明晓得他一颗心偏到西海去了。你可和我认识的魏令询太不一样了,被下降头了?”
他并不回话。
高昶急了,可金珠跟得近,于是他推了高昶的胸口,风姿高雅孱弱地在柳风之中亭亭立着,微笑说道:“下次再叙。”
其实于魏赦而言,高昶固然值得信任,但那是数年之前的事了,这几年,他没回江宁,高昶也不曾到过淮阳,彼此之间不过只有寥寥书信往来,如今的高昶是否一如往日可信,魏赦心中没那么肯定了。漂泊在外多年,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死生道义,留下的这一层看着光鲜的皮囊,也只不过是片灯蜡纸,裹着一只伤痕累累白骨森森的鬼罢了。
为什么回来呢。他从前已很甘心自己不被父亲喜爱,被后娘算计,说到底江宁魏氏在他心里连个屁都算不上,他们汲汲营营的爵位在他看来犹如狗嘴里吐出来的一块硬茬骨。他们还以为他想要,其实在他心里屁都不是。
但最近他突然不甘心了。
他的母亲大孟氏生前有几件蹊跷事,包括魏新亭在内,他们鬼鬼祟祟有一件大秘密瞒着他。看起来除了魏家的当家的,连三叔似乎也心里有数,他还小时,就隐约听到三叔在书房里拿什么把柄要挟魏新亭,但他那时太小了,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润梨”二字,母亲的名讳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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