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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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炎炎夏日,刘家人的心情就像在太阳下烤的那样煎熬,因为宫中皇后凤体违和,严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乔氏,石氏两个侄媳妇,段氏,赵氏几个侄孙媳妇,几次入宫探望,夏文衍还去各处寺庙寻僧问道,烧香许愿,百般忙乱。到了九月初,夏氏身体渐渐好起来,只是败过一次的身体大不如前,操劳不得,皇上便抬举了一个在潜邸时的老人李氏,原是敬妃,晋为贵妃,协助皇后料理宫务。
坤宁宫中,乔氏扶着皇后走了一会儿散散闷,再扶着皇后坐到一张卧榻上。
盛年时的皇后,一张芙蓉瓜子脸,面容秀美,眉眼和善,是温柔入骨的美人;现在的皇后,五十出头,一场大病消瘦了许多,女人年过五十,过分的消瘦就显得苍老,皇后也不能幸免,眼角边的鱼尾纹,鼻翼下的法令纹,挡都挡不住的显现出来,唯一没变的,是她温柔带点淡淡自怜的气质。
皇后手轻轻一指,让乔氏也坐。乔氏是侄儿媳妇,不能与皇后同坐榻上,坐在了榻边的楠木云龙纹圆凳上。
乔氏看着皇后这样毫无修饰过的面容,关切的道:“家里上下,时时惦记着娘娘的身体,只是她们没有身份,不能晋见。”
皇后摸着自己的脸,木木的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憔悴了很多?”
乔氏不想说违心的奉承话,道:“娘娘不为了旁人,什么人都不用多想,就为了自个儿,也要自己珍重自己!”
皇后凄然而笑,和左右道:“把歆儿和媖儿种的那株龙爪抬来,我要看着。”
皇太孙赵翊歆,平都公主赵媖,这世上,只是帝后才能这样称呼他们。
两个宫人抬着一个青瓷花盆进来,放在榻上的桌几上。花株十寸高,茎干笔直的拔起,鲜红色的伞形花序一团一团的挨在一起,花瓣倒披针形,花柱外卷细长。
龙爪花,又名曼陀华沙,草本花卉,有的品种先抽叶,叶枯后开花;有的品种,在花期末抽叶,总之,开花时看不到叶,有叶子时看不到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生生错过,相识相知不想见,因此,有人以此断它不祥而恶之,但因它色彩艳丽,喜爱它的人,也拿它当喜庆之用。
皇后看着龙爪的目光渐渐柔化,道:“媖儿养了这种花三年,年年只是长叶不开花,挪给了歆儿养,第一年就开得那么热闹。”
皇后哪儿是想看花,皇后是想看人,丈夫,儿子,孙子!可是几十年的夫妻,夫妻之事难于外人道哉,皇后自问几十年来端慎不怠,奈何帝心深不可测;太子倒是很好,可是太子去了;自从太子去后,皇上下旨,把平都公主移到太后宫中养育,太孙抱去了自己的乾清宫,帝王之家和百姓之家可不一样,隔着层层宫墙,皇后一年也见不了孙女孙子几次。连太医都向皇上建言,皇后是清苦寂寞,郁郁而病的,若是有个孩子能承欢膝下,有所寄托,待心情舒畅,身体自然好了。皇上只是淡漠一笑,命太医日夜照看,又宣高恩侯府的人入宫陪侍,皇后依然是独居中宫,皇上和太孙避去了西苑。
皇后看着花,想着人,看着看着,含着眼泪道:“皇上还在怨我,怨我没有教好太子……”
乔氏倏然跪到皇后阶前。“起来,快起来。”皇后见乔氏突然跪了,略略弯腰把乔氏搀起来,乔氏怎可让皇后搀起,还没有跪稳就起来坐回了位置,劝道:“太子之事,娘娘有何过错,娘娘不该自我苛刻而日夜自责,若太子在天有灵,也不忍见娘娘如此自伤。”
皇后悲感道:“以前,我总是这样开解我自己:我还有太子,我至少,还有太子。自从太子去了,我这心里,一下子就没了着落。”
“这些天,几位殿下没有过来?”乔氏问的是德阳公主,平都公主和皇太孙。乔氏知道皇上有些乖僻,自亲把太孙教养在乾清宫,一众嫔妃包括皇后都靠后,但日常宫中生活究竟怎么样,乔氏也不能和不敢,打探得仔仔细细。
“来了,又走了!这花还是歆儿抱在手里,前天拿过来的,在我这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他这么大了,在我这里坐一坐,我虽然看着喜欢,也没有太子那会儿的心境了。我连他爱吃什么都不清楚!”皇后惆怅道:“自从太子走后,我这心一下子就空了,空荡荡的,有时候想想,恨不得随了太子去了,我们娘俩儿,在那一世里也好有个伴儿。”
乔氏勉励道:“娘娘千万珍重,不可如此自弃。娘娘不要想过去的人,也不要多想以后的人,只想想自己。娘娘是皇后,是同皇上一体的皇后,上担宗庙社稷,下掌天下命妇,至尊至贵。”
皇后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道:“是呀,熬了那么久,才熬到这个位置!”停了半晌,又道:“上回的事,我向皇上提了个头,皇上说,这个孙子媳妇,要慢慢挑,要挑一个模样好,性情好的,瞧着意思,还是按太宗皇帝定的规矩找,所以,我想着,也别耽误彤儿了。前后两朝正妃都出自同一姓氏,历朝历代还没有哪家外戚有如此荣宠,若是纳之,虽然皇家的嫔妃不是寻常官宦之家的姬妾,可我深思着,还是太委屈彤儿了。”
“愧不当此言,是我的那个孩子,福分不够。”乔氏连忙应答。
皇子皇孙,早则十四五岁,晚则十七八岁娶正妃,太孙今年十一岁,想要怎么样的人,现在可以相看起来了,皇家媳妇可不是种萝卜,秋天种了,当年冬天就可以拔了。皇家每次选妃,早几年就开始动了,层层选秀都是明面上的,面子下的,又费了多少功夫?一方面,皇家早派人暗中访查了;另一方面,想一步登天的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美名,孝名,贤名,哪个入宫的女人,不是顶着各种造势,或是,确实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气入宫的。
从太孙落地开始,盯着太孙妃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先太子妃娘家是广恩伯府,其实太孙是太子后宫一个才人所出,不是太子妃亲生,太子妃也早在太孙落地前就在大报恩寺出家了,广恩伯府依然每年有人为了这个事登门,更别说,皇后娘家高恩侯府,刺探消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在这样的环境下,夏家的人,不心动都难,谁能守着一个宝库而目不斜视呢。
上回的事,倒不是乔氏提的,是夏文衍有一次入宫探视皇后提了一下,民间都是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夏文衍才大胆有了这个想法,自己的姑父姑母,提不成还是亲戚,万一万一提成了呢!皇后常年见夏尔彤这个侄孙女,虽然看她相貌实在太一般,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比起不知哪个地儿选出来的孙子媳妇,也是倾向自己的娘家人,两个人这么一对,皇后就转头向皇上说了一句,当时只是说,想留侄孙女常住宫中陪伴自己,观其品行,女孩子的品行观起来干什么,其意不言自明。皇上未准皇后之请。
皇后僵硬的笑了一下,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要论起福分,谁家也不能和皇室比了,那样皇室还怎么娶媳妇。只是太宗定下了那样的规矩,小户采选,这个规矩倒是让一众高门贵女失了先机,反不能晋升皇室之列。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女儿,不知道她们怎么样?”
乔氏推辞道:“她们痴长于太孙殿下,又资质愚鲁,实在配不上太孙殿下。”
对皇后夏文衍来说,那些女儿都是夏家的血脉,谁挣到了这份泼天的荣华富贵对夏家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份荣耀对乔氏可不一样。乔氏心里只有夏尔彤一个女儿,至于夏尔钏夏语澹两个庶女,只是家里养的两个闲人而已,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份福气,还轮得到她们?乔氏从未想过,像某些愚蠢的贵妇那样,把庶女作践成妾,去换荣华富贵,乔氏不屑如此作践庶女,也不屑享用那样换来的荣华富贵。乔氏只打算把她们养到十五岁,给一份公中的嫁妆,找个愿意要庶女的人家嫁了就完了,定襄伯府受宠的庶女,都是嫁给一个白身,侯门不受宠的庶女,就看她们那一年的造化了,反正现在,乔氏是没有这个闲心,给她们物色的。
皇后知道乔氏性子刚直,不通曲折,也就暂时算了,又说起别的闲话。
话间,李贵妃前来问安,皇后并不见她,只是指了一个女官出去招待她,想来,是宫务上的一些事情相询。
皇后之权,首要之一,就是执掌宫务,以前太后健在,太后爱揽事,皇后出于孝道不得不听从太后之命,太后一个指令,皇后一个动作,现在皇后名符其实的接手宫务不足一年,又被李贵妃分走一半,夏家不得不为皇后悬心,乔氏也因李贵妃到来露出焦虑之色。
皇后一笑而过,道:“李氏是最早几个服侍皇上的宫女出身,至今连一个娘家人都找不出来,比我还早两年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了,无宠无子,皇上一年也不会招她伴驾一次,若不是我精神不济,也想不起这个有用的人来。几十年了,李氏服侍我一向恭敬,这些天晋为贵妃也是一样,不改其心,有这个人帮着我,有些琐事,我也乐得撩开手。”
皇后的性子,最让人称颂的一点,就是恬淡自守,让外人指摘的,也是恬淡自守太过。被太后压制二三十年是处变不惊,现在被皇上分权,也是处变不惊。不懂的人会觉得夏氏这个皇后做得实在窝囊,其实,若皇后不做得窝囊点,可能早保不住这个后位的,这些隐秘的厉害,皇后懂得分寸就够了,也不能向外人道出口,对娘家人就跟不能说了。
“娘娘能那么想得开就好了,家里还在为娘娘悬心,看来是我们多虑了!”乔氏笑着迎合道:“皇上是长情之人!”
皇上的后宫,皇后是原配,后宫妃嫔,一品妃位,贵淑贤德,只因为要抬举李氏协理宫务,才用了贵妃的头衔,排后的惠妃,成妃,丽妃,顺妃,肃妃,都是皇上尚是皇孙皇子时,王府的旧人,皆无子。两位公主,大公主是王府孺人生的,公主出生时那位孺人在坐月子时就死了,二公主出生时,皇上已登大宝,生下了公主她的生母还是婕妤,只到她死后,二公主有了德阳的封号后,才追封她为敬妃。皇上继位二十年也进了几十个新人,都在嫔以下的位份熬着,而且熬出头的机会渺茫渺茫,这也是皇后能做到恬淡自守的原因之一,能动摇皇后之位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其他些许的退让,也不值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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