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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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卜花疾步猛冲过去,撞开几重纱帘,踢翻屏风,看到一个小奉御被剥了个精光,嘴里塞着一枚琉璃如意,双臂之间捆着几条金丝绦带,整个人倒在榻上正瑟瑟抖,那张纸折正盖在脸上。
朱卜花粗鲁地把如意从小奉御嘴里拔出来,捏住他的脖颈拼命摇晃,道“太子在哪里”可怜小奉御满口是血,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我进来通报太监求见,太子让我原地不动,然后用砚台把我打倒,等我醒来时已已是如此了。”
朱卜花的面皮鼓胀,几乎要爆出浆来。看来太子刚才与他问话之前,便已打算潜逃。到底他是何时看出破绽的带着满腔疑问,朱卜花把小奉御一把远远扔开,提着刀开始在长乐殿中搜寻。长乐殿的面积不算太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太子不可能藏得妥善。
朱卜花转了几圈,连圊房的净桶里都打开看了,却一无所获。难道这只煮熟的烧鹅,真能平白地飞走昨叶何到底心思更为细密,她环顾四周,突然说道“是衣袍”
朱卜花如梦初醒。那个小奉御是光着身子的,太子一定是改换了他的灰袍,扮作小宦官离开长乐殿了。
他暗叫不好,长乐殿附近的守卫得了授意,不允许太子离开,但不会提防直殿监的那些仆役。若是如此,太子搞不好已突破长乐殿周围的封锁,在宫城内游走。
“来人,传我的命令,皇城宫城一体戒严,缉拿,缉拿”朱卜花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缉拿谁呢难道说缉拿太子吗
他的心腹毕竟只是少数,外围的勇士营可不会接受这种命令。这时昨叶何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举到朱卜花的面前,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去缉拿那个小奉御。”
朱卜花一看,她手里是一块玉佩,上镌“惟精惟一”四字。
这是永乐皇帝赐给圣孙的佩物,估计是朱瞻基改换衣装时无意中掉落了。昨叶何的意思很明白,朱瞻基从未来过江南,真正认识他脸的人凤毛麟角。如今没了信物,朱卜花可以硬说他是冒充太子的小奉御,从容调动力量围捕。
昨叶何这计策虽经不起仔细推敲,但此刻南京城里一片混乱,没人能提出质疑。只要过了今夜大事底定,真假也都无妨了。
朱卜花立刻传令各处哨位,合城大索。皇城入夜便会四门落钥,太子即使已离开长乐殿,也不过是从一个小囚笼进入一个大囚笼。
一道道呼号传递下去,一根根火把点燃起来,漆黑的宫城里多出了几百个光点,它们迅构成了长短不一的线条,像篦子一样来回梳理着暗夜。从奉天殿到文华殿、武英殿,从华盖殿到谨身殿,这些寂寥已久的荒芜宫阙之间,填满了耀眼的喧嚣。
可搜索始终没有结果,太子就像被黑暗溶化掉一样,不见踪影。朱卜花气急败坏地用鞭子狠抽了几个手下,下令把内廷及东西六宫也纳入搜索范围。
朱卜花作为禁卫官领的嗅觉相当灵敏,这一次很快便在坤宁殿的西边现了蹊跷。
当年洪武皇帝修建宫城之时,填平了一个燕尾湖,在上头修建了乾清、坤宁诸宫。因此内廷一带的地势偏低,极容易造成内涝,住起来苦不堪言。为了解决排水问题,不得不额外修了几条排水瓦渠,从诸宫台下一直接引到西侧的秦淮河去。
今年南京地震频频,坤宁宫的台基被震裂了一个大口子,恰好裂在瓦渠的雨口处,形成一个比狗洞还略大一圈的孔隙。这里平时无人居住,工部也不着急修,一直搁在那儿没人管。一名勇士营士兵路过这里,试着钻进孔隙一探,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朱卜花、昨叶何赶到坤宁宫时,士兵们已经把里面现的东西掏了出来。这是一顶腐朽不成样子的冠,缨纮系带皆已化灰,但勉强能分辨出冠身分成十二缝,旁边散落着几十枚五彩玉珠、一根玉簪和一对葵花形金簪纽。
“这是皮弁冠啊”朱卜花久在大内,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为了确认,伸手在缝上摸了一把,鹿皮早烂了,露出里面的一缕包金竹丝。不会有错,这是只有天子才能戴的十二梁白鹿皮弁冠。
它烂得太厉害了,不可能是太子刚刚遗落,起码在瓦渠里扔了十几年。可大明开国才多少年什么人有资格戴这顶皮弁冠又为什么把它遗落在这里呢
朱卜花和昨叶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震惊。如果他们猜测无错的话,一个萦绕明宫许多年的秘辛,居然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现身了。
二十七年前,洪武皇帝去世,他的孙子朱允炆登基称帝,改元“建文”。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起兵靖难,前后相持四年,最终打到南京城下。宫城之内突然燃起离奇大火,等到火势稍熄,整个坤宁宫内留下数具烧焦的尸骸,其中经辨认有马皇后及太子朱文奎,建文帝朱允炆却就此失踪。
他究竟是如何逃离重围之下的宫城,又去了哪里,没人知道。燕王登基为帝之后,终永乐一朝,一直没放弃寻访其下落,可始终未有所获。这成为永乐皇帝一个至死未释的心病。
从这顶皮弁冠推断,当年建文帝应该是从坤宁宫侧这一条排水瓦渠里钻了出去。瓦渠很窄,为了让身体顺利通过,建文帝不得不把象征着帝王身份的十二梁白鹿皮弁冠扔在入口,一去不回。
不过,朱卜花此时没心思探究这些陈年旧事。因为除了这顶皮弁冠,士兵们在瓦渠里还现了一条细麻质地的白褡膊,布角缀有一条黄边,是直殿监特有的公服。很显然,朱瞻基不知从什么途径,也知道了这一条离开皇城的密道。他为了能钻过瓦渠,把从小奉御身上剥下来的白褡膊解下来,和那顶皮弁冠扔在一处。
洪武、永乐两代天子的孙子,居然事隔二十多年,在同样的境况下进入了同一条密道。这其中的巧合与讽刺,令这些人啧啧称奇。
朱卜花急切地命令手下钻进瓦渠去追赶太子。可没过一会儿,手下便被迫退出。前方的渠道生了坍塌,估计是被太子故意踹的,想要重新疏通,非得从地面挖开才成。
朱卜花恼怒地一把扯下脸前的帘子,满面的狰狞疽肿几乎要爆开“谁知道这条瓦渠是通向哪里的谁知道”周围的勇士营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是年初才来南京驻屯的,对这些完全不熟。
人群里的昨叶何一挡折扇,吩咐把那个小奉御拘过来。可怜小奉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浑身着被推搡过来,浑身如筛糠一般。朱卜花只是把流着脓水的脸凑近他,他便吓得吐露实情。
原来朱瞻基把他剥光捆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无密道离开。小奉御此前听直殿监的老人们聊天时提起过这条废弃的瓦渠,于是告诉太子,这条瓦渠可以从坤宁殿一直向西延伸,穿过宫城和皇城的西城墙,进入竹桥一带的秦淮河道。
“兔崽子刚才不早说”朱卜花气急败坏地一挥长刀,“噗”地砍断了小奉御的咽喉,一泄心中怨气。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趁太子没爬出瓦渠口的时间,去另外一端封堵。于是,朱卜花、昨叶何等人匆匆离开宫城,登上皇城西侧城墙,守军们已经点起了一溜防风大灯笼,垂下六尺,把城下的秦淮河道照了个通明。数支骑队也匆匆冲出城门,沿着西皇城根北街来回搜寻。
没过多少时候,便有城墙上的哨位出了警报。朱卜花精神一振,迅赶了过去。这里是皇城西城墙的中段位置,在大灯笼的照耀下依稀可见河道里有一个黑影。黑影身边涟漪不断,可见是在手脚并用地拼命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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