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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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阮安双眼冒火,想要推开吴定缘冲出去。可是他个头实在太矮,根本动弹不得。眼看外头雨势逐渐密集起来,他急得团团转,活像一只与自己孩子隔开的母猫,到后来索性瘫坐在地,几乎要哭出来。
吴定缘蹲到他的旁边,和颜悦色“你很想冲出屋子,去救它们,对吧”
阮安痛苦地点点头。
“其实我们和你一样,也有想要救的人,也想要豁出性命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所以你能理解吧如果你不带我们进紫禁城,我们便救不得他们,而你也便救不得它们。你瞧,咱们是架在一根椽子上的两块望板,一塌俱塌。”
阮安万般无奈“可紫禁城我进不去啊禁军把门籍都收了。”
“循正规途径,也许进不去。可我建议你多动动脑筋,毕竟整个北京城都是你建的。”吴定缘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把屋门推开几分,恰好可以看到外头沐浴在雨幕之下的精巧模型们。
“我们为了救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他的语气从来没这么温和过。
京城三大殿的名声在大明流传极广,即便是颓居南京的吴定缘,都多次听人提起过。究其原因,则是肇始于一场离奇的祝融之祸。
朱棣迁都至北京之后,效仿南京皇城,也在紫禁城内修起了奉天、谨身、华盖三座大殿,用作朝仪祭礼。三殿俱是重檐层叠,横九纵五,其中最大的奉天殿面阔三十丈,进深十五丈,可谓恢宏至极,威重天下。
这三座大殿自永乐十五年开始修建,至永乐十八年方才落成。不料到了永乐十九年四月庚子日,突然天降巨雷,正正劈中了奉天殿的殿顶鸱吻,可笑那鸱吻本是用来辟火的神兽,却当其冲遭了雷火之厄。这一场火从奉天殿开始烧起,绵延至谨身、华盖二殿,焰势之大,无人能近,更别说扑救了。大火燃烧了足足一天,最后三殿俱被焚毁,成了一片白地。
三大殿本是皇权正统的象征,突然遭此天灾,惹起了民间不少议论。开始有谣言传播,认为永乐皇帝以叔篡侄,以致惹怒天公。朱棣对此大为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催促工部尽快重建,以杜天下悠悠之口。
可惜三大殿的规模太大,一直到永乐皇帝去世也未能完工。继位的洪熙皇帝一心想迁都回南京,连所有衙门名字前头都加了“行在”二字,自然更不会往这个大坑里继续扔钞银,只是碍于一个“孝”字,断断续续还开着工。
三大殿主体修复工程浩大,截止到目前,唯一接近完成的只有奉天殿的两侧辟火廊庑奉天殿的两侧原本各有一条向东、西延伸的斜廊,在那一场大火中,这两条廊庑化为两条赤龙,把火势传到其他二殿。因此在重建初期,工部决定先修好这两条廊庑,但不是原样恢复,而是加做辟火。
具体的措施是,廊中每隔二十丈,便用封火砖建起一道墙垣,避免火烧连营;另外在廊下内侧还要挖出隔水沟,以防止火势蔓延。这条隔水沟为了保持有活水流转,需要贯通内金水河,与紫禁城西北角的北海太液池连成一体。
为此,营建工匠们必须挖开河岸,疏浚沟渠,沉埋陶管,再行回填。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一直到现在也未完全竣工。
“所以如果你们要进入紫禁城的话,只有一个办法从太液池下水,向东南方向潜游至紫禁城西北角楼。在东侧的城墙之下是一个水闸口,平时都有铁栅横锁,不过为了修建辟火廊的隔水沟,这里临时挖出了一条施工通道,还没来得及回填,只用混了干草的泥砖封住洞口,松软得很。只要找到这条通道,就能进入紫禁城了,但是”
“你直接说最后一段就行了。”吴定缘打断他的话,“前面啰唆那么一长段废话做什么”
“不讲清三大殿起火的前因,怎么能明白那条通道的源流”阮安一脸认真地回答。
“又不是国子监的老夫子源流个屁,能钻进去就行了。”吴定缘用拳头砸了一下雨笠边缘,把视线投向眼前那一片宽阔漆黑的水面。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座七孔的拱券石桥上。这桥位于西安门内,唤作金海桥,横跨在太液池的中段。桥北水域称“北海”,南边则称“中海”。在中海的东侧,即是紫禁城高大威严的西侧墙垣。
不过现在站在桥上的这几个人什么也瞧不到,因为雨势越强烈,瓢泼缸倾一般洒在京城头顶,周遭一重重水帘垂落下来,连呼吸都很困难。不过也幸亏这场大雨,把城头卫兵、街上巡捕都砸回屋里去了,否则他们没过西安门就得被抓起来。
算算时辰,这会儿已是六月二日的丑时,距离六月三日只剩下不到一日,而吴定缘距离紫禁城还有三百步远。
“好了,快说,这条通道在哪里”
阮安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往桥下一指“从金海桥这里下水,向东南游过去百步左右,会看到一块太湖石。石旁的岸基之下,就是那座水闸。水闸右侧下方六尺,就是那条临时施工通道,用的泥砖封口。不过你要在水下仔细摸才行,什么时候摸到平直的砖棱痕迹了,那就是了。”
他人虽然对世情懵懂,但说起营造上的事情来,却十分细致严谨。吴定缘用手搭住一根覆莲柱头“紫禁城那么大,我们可不知张皇后住哪里,你跟我们一起去。”
阮安吃了一惊。他从砖塔胡同把他们带到金海桥,已是犯了大忌讳;若自己还跟着潜入紫禁城,岂不成了要凌迟的罪过
“但是”
昨叶何看出他的迟疑,按住他的肩膀道“我们这一次去,是为太子争先。他若胜了,你也有一份功劳,日后营造之事都要全数托付。我们若进不去,改朝换代,只怕你连营造库掌司都没的做了。”
阮安立刻紧张起来,还要再开口解释两句。吴定缘已催促道“趁着好天色,痛快地做过一场。”
说完这一句,他从金海桥边缘斜斜溜下岸坡,“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阮安大急,说哎哎呀原来昨叶何从背后推了一把,让他也跳下水去。
尽管已到六月,可中海的湖水仍带着丝丝凉意。阮安在水里惊慌地扑腾了一阵,现没有用处,只好不太情愿地朝着东南方向游去,两人在后头紧紧跟上。
阮安曾参与过京城大建,对紫禁城附近建筑的距离、高低极为熟稔,不一会儿工夫便找到了那一块半倚岸滩的太湖石。这块石头深得瘦、漏、透、皱的太湖石精髓,如云横秋山,变化百端,巧妙地把水闸掩在石下,不仔细几乎难以现。
果然如阮安所言,水闸的入口被拇指粗的一排铁条牢牢挡住,没法挪开。吴定缘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去摸水闸下方,可触手皆是一片冰冷石壁,这应该是在水闸管道下的石砌垫台。阮安所言的泥砖,却没有找到。
阮安道“就在水闸下方,你莫要算错了深度,现在水位可是涨了。”他一指桥下的撑柱,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度暴涨,眼看快要过一丈。吴定缘怒道“谁会算那些东西,闭着眼睛去摸不就得了。”阮安正色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若不算清楚,怎么找得到入口”
吴定缘有心想把阮安按进水里,可他一个小矮子,恐怕没够到底就淹死了,没奈何,只能放松开来。阮安闭目默算片刻“以你的身高,往下沉的时候,默数七个数,应该就差不多了。”
“神神鬼鬼”吴定缘嘟哝道,但还是按照阮安的指示,再次沉下水去。他默数七下,然后伸出手去摸,忽然觉手感和刚才不同了,微微软,还有些黏腻。吴定缘精神一振,伸开五指狠狠一抓,然后迅上浮。浮出水面之后,他伸出手来一捻,指缝间残留着一些黑黑的泥渣。
“应该就是这里了。”阮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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