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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堂兄弟二人顿时无言以对,突然觉得印象中高处云端的博陵崔氏仿佛也不是那般高处不胜寒了。
“说来,今日并非休沐,崔尚书与两位世父并不在罢。”谢琰又道。因着弘文馆事务渐渐繁重,谢璞也并未告假前来。何况,因拜访崔家而特地告假,若让崔尚书得知,恐怕也会觉得他疏于公务却只想着攀附,对他印象不佳。故而,谢琰便以崔家重文为由,将本不愿再出门的谢玙带了过来。他这位二兄最缺的便是见识气度,多往这些煊赫的高门世家走一走,也能开阔眼界。
“祖父说过,他虽然不休沐,却会尽量早些归家,命我务必要将你们多留些时刻,也好见上一面。”崔笃回道,“阿爷与二叔父也极想见一见你,顺带问一问你幽州的情景。祖父虽嘴上不说,但对四叔父亦是十分关心。当然,他们最好奇的便是薛延陀那一战了,少不得让你——与定敏郡君讲述一番。”
谢琰在给崔尚书的帖子中说明了“离魂之症”一事,亦道出自己隐瞒母亲不欲她忧心的想法。崔敦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娘子——定敏郡君这位接连得到先帝与当今圣人夸赞的巾帼英豪。当然,不仅仅是博陵崔氏家的郎君们好奇,娘子们对谢琰夫妇二人则更是充满了各种期待。一则只因崔子竟居然收了弟子,想瞧瞧他的眼光如何;二则凉州都督李袭誉阵前戕害同袍一事亦是震惊长安,受害者正是谢琰,而复仇者则是定敏郡君;三则这位定敏郡君如今是最得杜皇后信重的外命妇,且几乎从未参加过京中的宴饮,很是神秘。
待谢家人来到崔家的内堂之中,却发现坐于榻席主位上的并不仅仅是崔尚书夫人郑夫人,真定大长公主竟然也赫然并坐。郑夫人面容恬淡,性情端静,笑容淡然,令人望之便不自禁心生好感;真定大长公主则雍容华丽,浅笑之时亦带着几分疏懒的锐利,仿佛能瞬间看透任何一人的伪装面目。
便是不算品级与身份,谢家亦皆是晚辈,须得按照国礼与家礼见过这两位贵妇。王氏挺直脊背,看上去很是淡定从容地与她们谈笑着。虽然有些话题她接得实在艰难,郑夫人与真定大长公主却皆非刻意为难人的性情,很快便将话题转到谢家一群孙儿孙女们身上。于是,王氏的紧张尴尬这才缓解了一些,便笑着说起了孩子们的趣事。崔家与谢家的晚辈女眷们笑容晏晏地时不时补上几句,欢声笑语倒也始终不断。
屏风隔开的另一侧,崔家兄弟几人与谢琰、谢玙亦是谈笑风生。虽说谢玙有些迂腐,见解也并不深,但好歹熟读诗书,引经据典亦是十分熟稔。谢琰在幽州时也被师父狠狠地塞着看了好些书,亦是隐约将年幼时博览群书的记忆想了起来,不仅能妙语连珠地接上,谈天说地亦更是开阔几分。崔家兄弟本来便对他颇为佩服,如今更是连连赞叹,等不及父祖辈们归来,便又问起了幽州以及薛延陀诸事。
不多时,崔家的孩子们也都过来了,与小客人们坐在边上顽耍起来。主客之间并不避讳什么,这也是显得极为亲近,算是自家人往来的意思了。
“说起来,若是早知道谢家都在长安,前些时候便应该给你们发帖子,邀你们来饮宴才是。”真定大长公主的媳妇李氏,同时也是王家三房嫡长孙媳崔氏之母。她瞧着便是长袖善舞的性情,神采飞扬:“如今谢三郎回到长安,又得了圣人召见,想来圣人与子竟都不舍得将他放回灵州去。既要留在长安,少不得便应该多认识些人才好,饮宴亦是多多益善。”
众人皆点头称是。王氏虽是素来自视甚高,此时面对名列五姓七家之首的博陵崔氏,也不由得谦逊几分:“初来乍到,实在不了解长安饮宴的规矩。日后恐怕还须得烦劳贵主与郑夫人引见一二了。”
“这倒是无妨。”郑夫人笑道,“如今咱们是亲戚,相互提携亦是应该的。”两人互相有礼有节地谦让几句,令王氏顿时觉得博陵崔氏似乎也对陈郡谢氏有些刮目相看了。她并未注意到,真定大长公主慵懒地靠在隐囊上,已有好些时候不曾言语,倒是颇有些感兴趣地打量着坐在最下首的李暇玉,看她带着小家伙们顽耍。
☆、第一百八十章崔家善意
因着李暇玉是谢家的幼子媳妇,论辈分算是最低,按礼仪而言也不该随意插话,故而她只能微微笑着在角落里垂眸静听。崔家女眷虽有心想引着她多说几句,王氏却几乎刻意不给她们彼此叙话的机会。且这位阿家事先叮嘱过,不许小王氏与颜氏将话题接给她,借着她年轻为由刻意冷落她几分,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她便生生地成了这场谈笑的边缘人物,只能正襟危坐,勾唇浅笑罢了。
幸而,她坐的角落离孩子们较近,索然无趣之下,她便时不时地侧首瞧他们正在顽什么。不知不觉间,她便不再关注两家女眷们究竟在说笑些什么,坐席离孩子们越来越近。若非时时关注她之人,大概也瞧不出她正不动声色地缓缓挪动。而且,仔细论起来,她也并未移出多少距离,当然也不至于令人觉得失礼,只是能够更方便她围观小家伙们顽耍而已。
因着陪伴染娘与义阳小公主之故,李暇玉素来对孩子颇有耐性,偶尔也会生出些许童心。见孩子们忙着顽斗草,有胜有败,胜者难掩喜色,败者则苦着小脸,实在有些可怜,便时不时替落败的小家伙挑几根看起来格外结实的草茎,助他们一臂之力。原本胜出的孩子还有些不满,但见她不分彼此都会相帮,而且挑草茎的眼光十分独到,便缠着她问起了经验。
她扫了身侧的女眷们一眼,便低声说起来。小家伙们听得连连点头,按她所言的选出草茎继续“斗”起来,胜者越发兴奋无比,而败者亦是绝不服输。不自觉地,他们也离这位亲切的年轻长辈越来越近,几乎是围在她身边了。
真定大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忽而勾起嘴角笑道:“定敏郡君果然颇有孩子缘。怪不得听说义阳如今都离不开你了。若没有你陪伴,这孩子恐怕也不会日益康健起来,前些日子看着可真教人担心得很。如今她饮食就寝可好些了?”
“回贵主,小公主的寝食作息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了。”李暇玉回首,眉眼弯弯地行了拜礼,方应道,“若知道长辈们都惦念着她,她还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近来圣人与皇后殿下也觉着放心许多,御医也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只不过,宫中玩伴到底少了些,故而儿才日日进宫与她作伴。”
“她就是舍不得圣人与皇后,所以一直不愿出宫来。不然,何愁没有玩伴呢?”真定大长公主一叹,难掩怜惜与慈爱之情,“在东宫时,她还时常跟着皇后出来宴饮,搬入太极宫之后,反倒是——如今也是诸事繁杂,她小小年纪却是个早熟的孩子,想来亦是有所察觉罢。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心疼呢。”
说起义阳小公主,李遐玉难免也带出几分真情实意来,掩去心中盘亘不去的阴霾:“她年纪尚幼,合该天真烂漫,确实不应承受那些……”因崔家众人都是可信之人,又有郑夫人与贵主在场,她便含含糊糊地透了一两分,而后又道:“不过,圣人与皇后殿下想来也早有决断,日后绝不会教她受什么委屈的。”
“谁敢让义阳受委屈呢?我这作姑祖母的也饶不过他们。”真定大长公主的神色越发亲切几分,言语中也更多了些许随意:“好孩子,改日若是你能带着义阳出来赴宴,我定要将压箱底的东西赏给你!长乐她们几个也正盼着呢,到时候定也少不得给你道谢。如今圣人只得了这么一个闺女,一群姑祖母与姑母,谁见着她不欢喜?谁不想宠她?只是苦无机会罢了。你若是能让我们得了机会,谁不会念着你的好?”
闻言,李暇玉抿唇一笑:“那儿倒是沾了小公主的光了——其实前两日小公主便答应皇后殿下,时不时出宫顽耍,就等着过两日长乐长公主的饮宴呢。”再过几天,嫁入长孙家的嫡长公主长乐长公主便要办一次赏春雪的饮宴,宫中早便接到了帖子,义阳小公主出行诸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大善。”真定大长公主笑起来,又招手道,“来,来,坐到我跟前来,让我好生瞧一瞧。”她这般兴致好,也令崔谢二家其他正在笑谈的女眷们不由自主地便暂时止住了话题,纷纷瞧了过去。这位贵主绝非喜好攀附吹捧的性子,常年深居简出,若要得她另眼相看并不容易。除了自家儿媳与孙女,以及尚书府的亲眷们之外,上一位能令她开怀笑起来的女眷,后来便成了自家人——那便是崔子竟续娶的王夫人。
虽不知为何得了这位贵主的另眼相看,李暇玉却也毫不犹疑地起身,缓步行过去,而后跪坐在榻边。她的举止间既有门阀世家传承的优雅,又带着一种天然的贵气,与或许源自性情与经历的洒脱利落。她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真定大长公主眼中,神色略微动了动,却并未多言,只是温声问了她不少骑射之事,言语中俨然将她当成了自家后辈般看待。
眼见着郑夫人淡笑着加入到真定大长公主与李遐玉的笑谈之中,说的也皆是寻常世家女子并不熟悉的骑射以及灵州的风土人情,王氏心中郁怒不已。她完全不懂骑射与灵州之事,便是想插话也插不进去。然而,无论再如何愤怒不快,她亦只得将心思尽数藏起来——怎么算,这幼子媳妇也是谢家之人,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和与矛盾来。
便是如此,她也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王家与崔家皆会对这寒门之女刮目相看。难不成,就因为她是正四品的御封诰命?且先帝还给她赐了封号?难不成,就因为她得了杜皇后的看重,能够日日入宫?
王氏虽然从未涉入过官家内眷间的交际,但绝非愚笨之人。然而,出于对这位寒门媳妇的偏见,她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她如今的地位究竟有多重要。她对陈郡谢氏的复兴,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或者说,自从幼子归来之后,她便觉得一切都能回归正途了——她不必再仰望这位儿媳妇,也不必因可能需要仰仗她而退让。毕竟,儿媳妇能做的事,儿子能做得更多更好。她也很快便要请封诰命了,到时候无论是身份与品阶,都能制住这个寒门之妇,她还能凭借什么在陈郡谢氏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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