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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岭沉默片刻,而后撒了个谎,说:&ldo;没有,他们知道你要来,待我挺好。&rdo;李渐鸿&ldo;嗯&rdo;了声,说:&ldo;郎俊侠叛我三次,间接害死了数万人,他这一生,受一身性情所累,太肆意妄为了。归根到底,若不是他一时念起,爹与你娘,还有你,便不会分离这么多年。&rdo;段岭:&ldo;……&rdo;李渐鸿说:&ldo;幸而他人性未泯,终于将你从汝南带出,也算一桩命中注定的因果,我承诺他,保护好你,便算是赎了他的罪,否则无名剑下,定将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他这一生,都无法露面。&rdo;段岭仿佛听到了一个从不认识的郎俊侠,追问道:&ldo;他做了什么?&rdo;&ldo;此事说来话长。&rdo;李渐鸿想了想,说,&ldo;来日空了再慢慢说吧,当你知道他的身世后,若再将他视作挚友,爹自然也不勉强你。你现在就想听吗?&rdo;段岭实在不敢相信,但他相信父亲不会骗他,只得点了点头。&ldo;今天你一定很累了。&rdo;李渐鸿说:&ldo;睡吧。&rdo;回到家里,李渐鸿让他躺在榻上,段岭还拉着他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渐鸿。李渐鸿想了想,明白段岭没有出口的话,便笑了笑,解开外袍,赤着胸膛,只穿一条及膝衬裤,睡在段岭身边。段岭抱着他的腰,枕在他的手臂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风过松林,犹如千军万马兵杀之气肆虐,夜半之时,远方的战场、飞溅的鲜血、战友临死前悲痛的怒吼,再一次化作无边的梦魇,一瞬间袭来。李渐鸿大喝一声,猛然惊醒,坐起。&ldo;爹!&rdo;段岭吓了一跳,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地起身,见李渐鸿全身被汗水浸湿,坐在床上,抽风般直喘气。&ldo;爹?&rdo;段岭担心地问道,&ldo;你没事罢?&rdo;&ldo;做了个噩梦。&rdo;李渐鸿心有余悸地说,&ldo;没事,吓到你了?&rdo;&ldo;梦见什么了?&rdo;段岭小时候也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挨打,但随着年岁渐长,昔日汝南的阴影已淡去了。&ldo;杀人。&rdo;李渐鸿闭着眼,答道:&ldo;还梦见了死去的部下。&rdo;段岭给他按了下手少阳三焦之处,助他安神,李渐鸿才渐渐躺下,睁着眼睛出神。段岭便蜷在他怀里,枕在他胸膛前,玩着他脖下系着的那枚玉璜。&ldo;慢慢就好了。&rdo;段岭说。&ldo;我儿也常做噩梦?&rdo;李渐鸿已恢复了精神,问。&ldo;以前。&rdo;段岭玩着玉璜,目不转睛。&ldo;梦见什么?&rdo;李渐鸿问。段岭有点迟疑,不敢告诉李渐鸿自己在汝南挨揍的事,毕竟都过去了。&ldo;梦见娘。&rdo;段岭最后说。李渐鸿说:&ldo;你未见过你娘的面,应当是梦见你被生时的苦痛,生老病死,俱是劫难,渐渐都会好的。&rdo;段岭说:&ldo;现在不会了,明天我给你买一点安神的药材,煎服就好。&rdo;&ldo;想不到我李家竟有人擅岐黄之术。&rdo;李渐鸿笑了起来,侧过身,把段岭搂在怀里,贴着他的鼻梁,说,&ldo;来日你想做什么?想行医?&rdo;段岭说:&ldo;我不知道,郎俊侠说……&rdo;段岭本想说郎俊侠教他的是,要认真读书,来日成就一番大事业,不能让你爹失望,但李渐鸿说:&ldo;我儿不必在乎旁人所言,来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rdo;段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曾经的名堂中,上到夫子,下到仆役,都认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人生在世,是要力争上游的。李渐鸿捋了下儿子的额发,看着他的双眼,说:&ldo;我儿想行医,想习武,哪怕是想修行化缘当和尚,只要你高兴就成。&rdo;段岭笑了起来,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想去当和尚也可以。李渐鸿一本正经道,&ldo;下午见你说得头头是道,料想还是爱玩,是不是不乐意读书?&rdo;&ldo;谈不上乐意不乐意。&rdo;段岭想了会儿,答道,&ldo;书要读,却更喜欢种花。&rdo;李渐鸿点点头,说:&ldo;以后当个花匠,也是好的。&rdo;段岭说:&ldo;夫子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rdo;&ldo;读书是好。&rdo;李渐鸿叹了口气,说,&ldo;但若你真的不喜欢,爹也不会勉强你,爹只想你过得高高兴兴的。&rdo;&ldo;那我明天就改行种花去。&rdo;段岭笑着闭上双眼,把父亲脖颈上系着的玉璜贴在自己眼皮上,上面还有李渐鸿的体温。李渐鸿笑了笑,抱着段岭,闭上眼睛,低头闻他头发上清新的皂荚味道。段岭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睁眼时已是早上,李渐鸿赤着上身,在院内练武,一柄长棍耍得呼呼风响,卷起满地桃花,再一瞬间挥洒出去。段岭打着呵欠出来,见李渐鸿收棍,改而打一套掌法,错切,并推,翻掌,覆手,专注的神情极其英俊。段岭看了一会儿,李渐鸿便收掌,问:&ldo;想学么?&rdo;段岭点点头,李渐鸿就开始一招一式地教他,段岭说:&ldo;可我没练过扎马步,下盘不行。&rdo;李渐鸿答道:&ldo;不管那些,只要你开心就成。&rdo;段岭:&ldo;……&rdo;段岭模仿李渐鸿,将掌法打了一轮,李渐鸿也不说他打得对不对,只是囫囵教了他一些,便说:&ldo;成了,先学一点,你有兴致,回头再练,这叫&lso;深入浅出&rso;。&rdo;段岭哈哈笑,这脾气实在太合他的心意了,正打得有点累,李渐鸿就知该开早饭。吃过早饭,段岭习惯性地等着那句&ldo;去读书&rdo;,李渐鸿却丝毫没有催他的意思。&ldo;爹,我想去种花。&rdo;段岭说。李渐鸿示意他去就是了,段岭便到花圃旁摆弄他的植物,李渐鸿则劈了些竹子,预备给他做个浇花的竹渠。无人督促,段岭仍有点于心不安,心不在焉地忙活了一会儿,又去读书。&ldo;良心上过不去?&rdo;李渐鸿端着茶碗,坐在书房外,抬头看着天上白云飘过。段岭只得说:&ldo;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rdo;李渐鸿说:&ldo;看来还是想读书。&rdo;段岭有点不好意思,如此数日,李渐鸿便在府上住下,从未强迫段岭做这做那,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什么也不做,坐着喝茶发呆也可以。但段岭的脾气素来是那样,按着他的头他不乐意,无人催促他,反而无聊起来,于是不用李渐鸿催促,他每天也自行读书,时而还装模作样,跟着李渐鸿学几下掌法。李渐鸿则仿佛一刻也离不得段岭,哪怕上街买菜,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几乎时时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睡觉时必定睡在一起,白日间亦必定共处一室。而李渐鸿总是在思索,段岭某天终于忍不住问他。&ldo;爹。&rdo;段岭说:&ldo;你在想什么?&rdo;&ldo;想我儿。&rdo;李渐鸿说。段岭笑了起来,便放下书,过去缠他,李渐鸿眉头里像有着解不开的烦恼,注视着段岭,目光却十分温柔。&ldo;你不高兴。&rdo;段岭把手放在李渐鸿两侧脸上,晃了晃他的脑袋,问:&ldo;有心事么?&rdo;他感觉到了,除了最初见面那几天,李渐鸿仿佛总是有点心事。&ldo;有。&rdo;李渐鸿说:&ldo;爹一直在烦恼,能给你什么。&rdo;段岭笑着说:&ldo;我想吃五河听海里头的碧玉饺子。&rdo;&ldo;那自然是要去的。&rdo;李渐鸿便动身预备带段岭出门去吃好的,牵着段岭的手,说:&ldo;心事却不都在点心。&rdo;段岭不解地看着李渐鸿。&ldo;我儿想回家么?&rdo;李渐鸿朝段岭问。段岭明白了,就像名堂中所听到的一般,汉人都想回家。&ldo;爹想给你一些东西,本就是你该得的。&rdo;李渐鸿说。&ldo;我已经很满足了。&rdo;段岭说:&ldo;人嘛,要知足常乐。郎……&rdo;段岭差点朝着院子里喊郎俊侠,却想起来他已经走了,只得失落地说&ldo;哦,他还没回来&rdo;。距离郎俊侠离开已经很久了,段岭却习惯地以为他还在家里,他被派去做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感觉到父亲不太喜欢他念叨郎俊侠。段岭每次提起他时,李渐鸿都不无醋意。&ldo;郎俊侠什么时候回来?&rdo;段岭的每日发问已从&ldo;我爹什么时候回来&rdo;作了改换,李渐鸿却答道:&ldo;他在准备新家,迎接你回去。&rdo;☆、营救虽然想念郎俊侠,但段岭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也许父亲不来,郎俊侠就不会走。有的人来,有的人离开‐‐就像郎俊侠自己说的那样,天底下的好事,你不能都占全,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遗憾。许多事情,就像老天爷为他安排好了一般。段岭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读书时碰到的问题,只要朝李渐鸿提出,李渐鸿几乎全能答上。且解答与夫子完全不同,却又自成体系,由不得段岭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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