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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潮热的溽暑天,齐奢的语调却干冷得毫无温度:“‘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两宫太后未免吕、窦之名撤帘还政,此乃两宫之幸,亦属朝廷之幸。嗣君年幼,循例该托孤于叔王。至于本王‘皇叔父摄政王’的尊衔,凭的是当年大败鞑靼的劳绩军功。而不管是征战沙场,或厕身庙堂,本王只愿四海同心共襄我主,东西党争一说致使人心浮动,元辅若听见有人说这种话就该问他的罪,怎么自己反带头妖言惑众?”
第33章锁南枝(14)
王却钊咄咄逼人道:“既无党争,为何摄政王监国前,六部百司的奏本在内往返顺畅,而摄政王监国后,凡内的票拟必遭屡屡刁难,以至政务蜩螗。真不知是国之福,还是国之祸。”
“国,是我齐家之国,自没有谁比我姓齐的更盼望国运兴隆。”
“盼望国运兴隆,就应敬天法祖。想我朝自高祖皇帝起,王家一门出过五位皇后,男子世代入参政,呕心沥血、忠心耿耿。而历代圣主也无不倚重我王门内,照批票拟早已成惯例,如何在摄政王这里就行不通?难道摄政王比先帝、比列祖列宗更加英明睿智?”
“本王自不敢与先帝相比,遑论列祖列宗。而元辅——才元辅说是本王的舅舅——自也不比本王的外祖父王老元辅更加英明睿智,本王的批答不如先帝的批答,元辅的票拟亦不比老元辅的票拟,‘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形势已非当年,又怎可照搬旧例?再说这次户部右侍郎的遗缺,所报的备选又是元辅的堂侄。天下有志之士何其多也,总是偏劳王家一门,朝廷于心不忍。还请元辅把这件折子拿回,再重拟来看。”
王却钊怒色大现,头一抻,与齐奢脸对脸,眉须狰狞地抖动着,“老三,我们家老四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户部右侍郎这个缺怎么来的你心里最清楚,怎么补,你自己看着办!”泛黄的眼球狠瞪了一刻,拂衣而去。
由崇定院通往内的大道直一线,王却钊目不斜视,虎虎生风地走着,老远就看到长子王正浩也一身绯袍,小跑着迎上前,“父亲、父亲!”
“说了多少次”,王却钊威喝,“在这里称‘辅’!”
“是是!辅大人,辅大人。”王正浩低缩着两肩,折身伴老父向回走。
“啃,啃!”王却钊嗽两声,但将雪须一拢,话语便拢入了冰丝万缕,无迹可寻,“你不说已找到人选,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是,回辅大人”,王正浩的声音同样地深不可测,躲在酷肖乃父的一挂密厚黑须后,“一直盯着,只要时机合适,立即动手。”
“快着些,我实在不能多忍跛子三一天了——”嶙峋齿缝间有一缕昏热的气,毒龙般游出。
而直到此刻,崇定院值庐内,齐奢才重拾屏住的呼吸。他讨厌威胁的口气,更讨厌威胁且难闻的口气。屋角的两钵姜花浓香馥郁,他长长地吸入一口气,鼻翼边的两道法令纹直拖到嘴角。这是另一种愤怒,因克制,而更显得森然。
由洞开的双扉中,周敦已无声踅回,一行收拾被打乱的案,一行偷窥着齐奢的脸色,“爷,可甭动怒,咱春秋正富,那老匹夫一只脚都进棺材了,只让他一人气去,气得明儿见了阎王爷才好,咱可犯不上陪他。”
“放肆,怎可如此侮辱当朝辅?”喝斥一声,然而眼底分明漾起了笑意。
周敦撮手往嘴唇上拍一拍,“是,奴才错了,不该说辅是‘老匹夫’,更不该说他要见阎王,就算辅当真是‘老匹夫’,明儿就要见阎王,奴才也不该说出来。”觑眼再一看那边早已是哑然失笑,便也嘿嘿地一乐,“说真的爷,天天从早到晚忙得跟陀螺似的,动不动还受‘对门儿’的闲气,”朝内的方向扬一扬脸,伸手扶主子归座,“这苦哈哈的日子爷还不自己找点儿乐子?这一阵真累得很了,依奴才说,今儿竟把这些折子放一边,好好歇一歇,去个舒心的地儿、见个舒心的人儿。”
齐奢沉峻的面目上才露出笑纹,已生愁色,“舒心?呵,槐花胡同那地方可没什么舒心的,瞧见‘她’我倒打心底里高兴,可一瞧她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就,唉……”怅然间,却陡地觉出了什么,提目斜向里一扫,“爷脸上有钱,你这么看爷?”
周敦凑在齐奢的椅后,一下子直起身,把一张面皮绷得紧紧的,“奴才日夜跟着王爷,却从没见过王爷这副表情,所以看个西洋景。”
齐奢笑起来,展开了两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下可好,叫你这么一撺掇,弄得我心猿意马,折子是真看不下去了。听说前几天状元郎也露面了不是?”
“正是,掌班妈妈也跟段姑娘挑明了,既绝了赎嫁的念想,也就不好无故拒客,几日间已添了不少客人,虽没有停眠整宿的,但一夜里牌、酒应酬也是络绎不绝。”
“呵,真难为她了。”
“说不管对着什么客人,一个不称心,转身就把人撂在外头,陪两杯酒厌烦了,登车就走。旁人都只当是侍奉过了王爷所以自恃身价,哪儿有几个真正晓得段姑娘的心事?”
齐奢重叹一声:“我就知道,不见还好,见了面反而更难受。我也悬了这几日心,今儿去瞧瞧她吧。”
周敦立时应下:“是嘞,奴才这就派人去怀雅堂通报,叫他们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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