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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芳草惹烟青,落絮随风白,他不时挥袖拂之,跑得气喘吁吁。裴夫人窥帘看见,命暂缓行车,让侍女问崔玮:&ldo;公子为何一路相随?&rdo;崔玮红着脸道:&ldo;我……醉了。&rdo;侍女奇道:&ldo;寺中并无酒水,公子岂能饮醉?&rdo;崔玮垂目道:&ldo;是这钿车香风,熏人欲醉。&rdo;但闻车中一声轻笑,裴夫人褰帘薄露半面玉容,对他道:&ldo;上车。&rdo;她在东都的家玉钩翠幕,曲院水流,俨然是朱门绣户,却没有男主人。&ldo;我的夫君,十年前就离我而去了。&rdo;她淡淡提及。他也没有多问,随她步入香闺,听她温言巧笑,共展凤屏鸳枕。他有一个佩戴了二十余年的桃状玉坠,桃形上方刻有一蝙蝠,取福寿之意。幼时体弱,有高僧以之相赠,他戴着身体渐好,便贴身戴到如今。她很喜欢,枕席间,她柔软的唇一遍遍滑过玉坠。吟诗作画,赏春品香,起初几日过得宛如神仙眷侣,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并非她的唯一。许多达官贵人常来探访,她亦逐一接纳,多则高朋满座设玉筵,少则通宵秉烛彻夜谈。他对她与贵人们的关系颇有疑问,旁敲侧击地向她的侍女打听,侍女看他的眼神带有不屑与嘲讽的味道:&ldo;老爷过世早,夫人若不靠诸位大人扶持,怎能维持偌大家业?要她不与他们往来,难道公子能从旁相助吗?&rdo;他的脸火辣辣地疼。从此他变得异常沉默。一日中午,她春睡醒来,抚着一侧腮上压出的枕函花笑问他红不红,他对她涩涩地笑,轻声道:&ldo;我该告辞了。&rdo;她敛去笑意,沉默半晌,复又微笑道:&ldo;西京有个差事,须看门阀,出自世家方可。你原是博陵崔氏子孙,上次我已向人推荐过,如今可前往。&rdo;她写了荐书,一定要他带去西京。那是个从六品的文职,他稍经笔试便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录用,此后三年兢兢业业经营,很快平步青云,逐渐晋升,再回东都时已是正五品官员。她愉快地亲吻久别的玉坠,与他重叙欢娱,日夜相守,不再见客。依然是调琴鼓瑟,宛如神仙,一切似与三年前没什么不一样,直到他在一日清晨窥见时间的痕迹。那日她起得比他早,坐在窗下妆台前梳妆。菱花镜中蝉鬓轻,眉翠薄,在清冷的晨光里,她干净的素颜却呈现着他从未感知的憔悴,眼角眉间有分明的细纹,浑不似他看惯的模样。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在她有侧首之势时迅速闭上了眼。那日黄昏,他们在后院空庭赏牡丹,水榭风来,她不胜凉意,向他依去,转侧间眉间花钿掉落在他怀中。他拾起花钿,朝背面的&ldo;呵胶&rdo;呵了呵气,贴回她的眉心。这一瞬,又清楚地看见了原本被花钿掩去的细纹。这年他二十三岁,她大他一轮。他举目望庭中初夏的牡丹,只觉她颇似这国色天香的花,芳华盛极,却已开到荼蘼。此番衣锦荣归,众侍女对崔玮态度大变,知他是前途无量将相才,对他多有奉承,偶尔亦有引诱挑逗之意。他无大兴致,但有时也与之调笑数句。裴夫人看在眼里,也无他话,置若无睹。有一次一侍女与他说笑拉扯,恰被裴夫人撞见,侍女大窘。夫人虽未有愠色,侍女却大不自在,大概是想将功补过,在夜间崔玮与夫人小酌时开口道:&ldo;郎君既已立业,也该成家了。既与夫人情投意合,何不明媒正娶?&rdo;崔玮搁下杯盏,默不作声。裴夫人看看侍女,一哂:&ldo;你尚未饮酒,却已醉了。&rdo;他再次与她道别,要回西京。她安静地相送十里,临别道:&ldo;范阳卢氏是我表亲,有一表妹年方十七,家世姿容可堪为偶。此前我曾与她父母说起过你,若到西京他家遣媒妁说亲,或可一见。&rdo;他娶了范阳卢氏之女,继续平步青云,腰金曳紫,往后十年再未回东都。一次筵席,听从东都来的人提及裴夫人,说她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忆及旧情,崔玮不免神伤,翌日启程,赶往东都。病榻中的她不让他靠近,只许他隔着几重纱幕说话。&ldo;谁让你来的呢?&rdo;她虚弱地说,&ldo;此时的我又老又丑,形同枯木,我不要你看见。&rdo;他黯然无言。须臾,取出自己的玉坠呈给她:&ldo;我小时病重,幸有此物才得痊愈。如今你拿去戴吧,或有助于康复。&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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