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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芳再不能抑,泪如泉涌,扶着香案,哭道:“方宜,方宜,妈妈对不起你!八年啦!妈妈的心,也跟着你的马车一起走了!”想到爱儿幼年北上,恐怕早已凶多吉少,甚么平安归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心中悔恨之极,痛哭道:“好孩子,妈妈的乖孩子,若有来世,再也不要投生在我们家!”
屈方宁在门外,一字字听得分明,只觉心如刀绞,泪落如雨,连衣襟也浸湿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满带疑惑的呼唤:
“小……达慕?”
他心中骤然抽紧,举袖擦了擦眼泪,回头望去。朦胧之中,认得是御剑麾下一名小队长,在福建还陪他玩过的。勉强稳住心神,招呼道:“阿赤队长。”哭得久了,声音极是艰涩。
阿赤看着他泪痕斑斑的脸,奇道:“小达慕,你怎么了?”南语颇为流利。
屈方宁手背狠揉着眼皮,故作迷惘,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这里歇了一会儿,眼睛就难受,眼泪也流出来了。”
阿赤向他身周一看,长明灯上烟气缭绕,焚香炉中青烟袅袅,便知端的,释然道:“你这是被烟熏着了,敷一敷便好。”他深知这少年跟主帅关系匪浅,指不定哪天便成了鬼军的继承人,不敢怠慢,忙带他回了院舍,取了两个冷水皮袋给他敷眼睛。
屈方宁躺在床上,双手捂着水袋,回想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捂了一会儿,皮袋都捂热了,对镜一照,眼皮还是肿得通红。心中一慌,想到御剑回来,这副模样,如何瞒得过他?见阿赤与另一名兵士都在走廊门口,屏气凝神,运起屏息御化之法,偷偷溜了出去。旋即从冰井里摸出两块冰,躲在假山后敷了半天。他今日大喜大悲,大耗心神,红热的眼皮被冰块清清凉凉地一敷,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满天暮色。冰块早已融化,眼睛也不再胀涩。对小池一照,恢复如初。振一振濡湿衣摆,正待起身,忽然心中咯噔一声:“不对。”
眼前人影矗然,由厢房直至花厅,三步一停,五步一岗,全是神色谨严的皂衣守卫。
他心中一惊,缩身假山后,从滴水洞中窥望出去。只见二人抬着一顶青色软轿,从偏门中让了进来。抬轿之人脚步极轻,似有若无,显然身负高强武功。轿中匆匆走出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容貌甚是端肃,颌下长须几缕,望之气度非凡。他靴底落地,便四周环视一番,想是平时谨慎惯了的。屈方宁忙躲在一旁,心中好奇:“这又是何人?”
只见此人脚步一动,径往花厅中走去。御剑的声音亦随之传出:“一别经年,文相越发清健了。”
屈方宁全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文相?难不成是那……南朝宰相文僖么?”
那人长揖到地,恭声道:“不敢,都是托将军的福。还没问将军贵体金安?”
御剑懒懒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坐着说话罢。堂堂一国之相,何至于跟我们草原蛮子如此客气?”
文僖连称不敢,道:“将军说笑了。将军英威神武,德沛寰宇,下臣惶恐,不敢与将军平坐。”
屈方宁听了这几句对答,再无怀疑。见这位当朝第一权相在敌国将领面前卑躬屈膝,满口谀辞,心头如重千钧,又兼愤怒憎恨,暗自切齿:“老皇帝是瞎了眼吗?怎么找了这么个狗东西当宰相?”
御剑也懒得跟他啰嗦,挥手道:“闲话少叙。我问你,黄惟松党羽近日动作频频,广结盐政、漕运、关税、织造、赈贷一众监司官员,所为何事?”
文僖惊道:“竟……竟有此事?黄惟松为江浙粮运一案,上月才与漕运总督刘汝衡撕破脸面,互揭其短,抖落昔年旧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这是……为挽回颜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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