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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徽一愣,好哇,这小丫头是在给他卖弄才学呢。
果然,有个武将不懂风雅,拊掌大笑,插嘴道:姑娘跳的舞自是极美的,琴弹得好,唱的也好。
杜明徽白了眼这武将,小声骂了句俗物,随后抿了口茶,向众人解释道:“姑娘跳的舞,头一支是《关雎》,次为《葛覃》,最后一支为《卷耳》。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可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并未有半点哀伤之味。不少后学怀疑,难道孔子说错了么?原来那古乐章的通例皆三为一,乐而不淫者,当为《关雎》《葛覃》,哀而不伤者,正为《卷耳》。难为姑娘这般有心思,腹内果真是有才学的。”
说到此,杜明徽来了兴致,竟也忘了自己有“腿疾”在,起身朝沈晚冬走去,他目光坦荡,上下打量沈晚冬,点点头,决心再考量番这个想要做大事的小女子,笑道:
“小姑娘说是要整理典籍,你倒说说,如何做?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
沈晚冬早在多年前就听父亲说起过关乎古籍目录之事,加之数日前决心洗净名声时,便在腹内打了多遍底稿,她给面前这儒雅博学的老人屈膝行了一礼,笑道:“汉朝刘向刘歆父子校理群书,刘氏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注4)。宋朝的郑樵说: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注5)小女秉承父志,校勘群籍,编撰目录之书,辨学术,考源流,以便后来学子读书。”(注6)
“你,你说什么?”
杜明徽身形有些晃动,这话似乎有三十多年未听到了,难道这姑娘竟是那人的后人?老人皱眉,仔细打量沈晚冬的眉眼,不错,是有些像。
杜明徽也未当着众人的面问沈晚冬父母是谁,哪里人氏,他只是点头捻须微笑,一派的云淡风轻,眼里尽是欣赏喜爱之情,十分坦荡地看向唐令及荣明海等人,笑道:
“姑娘的确有灵气,若是日后有名师指点,用心苦读,想来必有番成就。”
正在此时,荣明海大笑,十分适时地插了句嘴:“舅舅向来吝惜溢美之词,难得对沈姑娘这般喜爱,想来姑娘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说到这儿,荣明海看向唐令,十分欣慰地笑道:“咱们姑娘既有此志向,那是再好不过的事,莫若就请杜大人在旁指点教授,也是一桩美事,督主觉得呢?”
“咳咳。”
只听杜明徽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瞪了眼荣明海,朝着东边的方向恭敬抱拳行礼,淡淡拒绝:“老朽承先帝和太后重托,教授皇上学业,战战兢兢,从未有片刻放松。”
听了此话,沈晚冬脸有些烧,老先生还是嫌弃她出身风尘,不愿自轻了身份指点教授她。也罢,今儿的目的已经达到,日后借着叔父的权利,纠集些宗师学子,主持修个私家书目也是好的。
可就在此时,她瞧见杜明徽从怀中摸出个“经折装”的古籍(注7),又从袖管里拿出支毛,轻旋出帽,将和古籍递给沈晚冬,笑道:
“老朽还不知姑娘芳名。”
沈晚冬忙恭敬接过,打开经折古籍,在页认真地写下“沈晚冬”三个字,复将书举过头顶,送还给杜明徽。
“字也不错,日后可帮着老夫抄写经籍。”
杜明徽淡淡地说了这句话,他眯着眼看书页上的名字,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无比震动,错不了,这姑娘的字和那人的字几乎一模一样,是有家学渊源的。
当年沈老弟钦善可是逆贼慕棠的关门弟子,才学横溢,尤其精通小学,虽与他政治立场不同,但于学术,他二人却又是知己好友,那辨学术考源流的话,正是当年沈老弟与他论道数日之后所说。
慕棠三十多年前兵败如山后,沈老弟竟也失踪,这些年他不知暗中寻访多少次,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哎,造化弄人,他的女儿竟沦入风尘,可怜可叹。
不对,那阉狗唐令是孩子的叔父,瞧他的年纪,倒是与逆贼慕棠之孙相仿,难不成沈老弟的失踪,竟?
杜明徽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事太大了。
“咳咳咳。”
杜明徽咳嗽了数声,仍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态度,冷眼瞅了番唐令与荣明海这等争权夺利的俗人,道:“老朽明早还得进宫教授少帝,时候不早了,告辞。”
荣明海与唐令同时起身,要去送杜老。
谁知杜明徽大手一挥,十分嫌弃地瞪了眼这两人,将自己的鞋子脱下,踢给赤脚的沈晚冬,随后招手,让阿大阿二将软轿抬来,坐了上去,淡淡说了句:
“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就让小姑娘送送老夫。”
众人大惊,这老头子虽未答应收了沈晚冬,可却将鞋子脱给了她,是不是暗示有种传其衣钵的意思在内?
难得啊,这小姑娘竟有这种福分,怕是以后就不用做冬蛇了。
沈晚冬忙穿上老先生的大鞋子,脚立马感到一阵暖意,她激动地浑身颤抖,口干舌燥,可仍保持着得体微笑,给唐令微微屈膝行礼,便随着杜老的软轿一齐朝外去。
在出府的路上,杜老始终闭眼小憩,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待上了马车后,才掀开车帘,对她笑道:改日姑娘到老朽府上来,老朽先考校一下你的小学根砥,这是条枯燥艰深的路,慢慢来,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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