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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近小半个时辰,漳州城已遥遥在望,相思等人正欲加快速度,却见沈清云勒住了马缰,渐渐停了下来,其余几人也赶紧慢下脚步,不解地望着。相思自回到水寨便随侍沈清云身侧,于主子心思向来能猜得七八分,眼见一路风驰电掣赶来,临近眼前却止步不前,也不由得十分疑惑,寻思半晌摸不着头脑,又见周围兄弟都望在自己身上,少不得出头去问。“二爷,怎地不走了?”沈清云也不答话,只皱眉凝思,骤然间脸色大变,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身后诸人不知何事,相顾骇然,过得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上。相思追上去问道:“二爷,可是出什么事了?”沈清云从紧抿的双唇中迸出一句,“那指路之人便是无念。”相思大吃一惊,“怎会?”沈清云回想那人指路时抬起的左手,心里乱成一团,“他手上带着一颗天眼石穿成的链子,那石头是我师父临终前给他的,时刻带在身上,再不会认错。”相思经他提醒猛地省起方才一幕,那人手上确是带着一颗颜色殊丽的石头,只是当时未曾上心,谁曾想还有这番情由。不过风无念今年应只三十来岁,如何能有一头苍灰发色,若真是那人,想必是身体尽毁了,昔日红颜今成鹤发,怪道不肯和主子相见。再看看前方挺拔依旧更见气势的英俊容颜,反思那人情形,心中感慨万千,同时涌上一股莫名的希冀--若那人当真性命不久,主人会否将心思放一些到自己身上?长久追随身后的影子,能否摆脱替身的身份?。……无念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只是心神一时还系在那人身上回转不来,既想追上去再看看沈清云,又怕他发觉自己身份,脚下向漳州城方向踱了几步,又忽然站住了往回返,来来回回兜了几圈,终是不由自主沿着蹄印走去,还未行得多远,蓦地想起问路的那个年轻人,明明没有见过,为何总觉得那么熟悉,想了一忽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象极了自己十年前的样子……急切的脚步停了下来,无念心中的疑问不断扩大:二哥来漳州做什么?那年轻人是谁?与二哥是何关系?这样一个容貌上似极了自己的人呆在二哥身边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抑或只是自己的替身?若真如此,现下貌毁体衰的自己如何能与那个青春貌美的年轻男子相比,徒然惹人嗤笑罢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先前的满腔热意霎时冷却下来,便似烧成灰烬的木炭,纵然还有点点星火,却再燃不起熊熊烈焰,唯余一片灰败转瞬散于风中。自失的一笑,无念转身慢慢向初时的方向走下去。行了几有两里地便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上草木茂盛依旧,只比夏日多了几分浓重的萧瑟之感。极目望去不见一丝人影,无念喊了两声“笑语……笑语……”,不见回应,想是进到林木深处听不见,也不再喊,径自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慢慢等。想起笑语这个宝贝爱徒,无念不禁苦笑,以往却是宠得她太过,以至现今爬到自己头上去竟是无人能管。卧床的那几日任她摆布也就罢了,今天好容易精神好些想出来走走还要经她批准才行,且是时刻跟在自己身边竟如牢头一般,若非想起这山上几味药草该当趁着今日节气及早采摘差遣了她先行一步,这丫头跟着自己怕是就要撞见方才那一幕了。等了片刻功夫,就听身后草丛中沙沙响声,猛地自里钻出一个人来,却不是笑语,乃是个面目狰狞衣衫褴褛的汉子。看清了来人容貌,无念心中一惊倏然跳起,右手摸到藏在腰带中的软柄剑上,冷冷打量着对方。“余寨主好本事,本州这多捕快日夜搜寻,竟还能让你藏得这许多时日。不过看你这样怕也吃了不少苦头吧。”面对无念轻蔑地嘲讽,大汉咬牙切齿道:“姓风的,你和你那个臭徒弟毁了我的山寨,杀了我六十个弟兄,今日叫你撞在我余冲手上,定将你大卸八块慰我弟兄在天之灵。”无念摘下帷帽扔在一边,暗暗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无其他人踪迹,想是余冲穷途末路下只身一人前来寻仇,这才略略放心道:“你们这伙强盗作恶多端,伤了多少无辜性命,便是五马分尸亦不足以平民愤,我徒儿心软,判他们个斩立决已是慈悲之举,若非你逃得快如今也已是刀下亡魂。你若从此洗心革面隐匿不出我本也无奈你何,今日既撞见我,断无叫你生还之理。”“休说大话,谁生谁死且看你我本领高下,你就预备着去阎王爷前告状去吧。”说罢举起手上朴刀砍下来。无念自十年前便已功力全失,这几年好生调养下回复了两三成,却也不敢轻易使用,况这日卧床刚起,实在没有力气硬碰硬,好在经过十数年潜心修炼,剑术早臻化境,这时觑着余冲刀法中的破绽巧攻,剑刃决不与刀锋相碰,五六招便抢到上风,瞅准了余冲肋下空隙一剑刺下,立时将余冲重伤倒地,只是濒死之人犹做困兽之斗,余冲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砍向无念胸前,无奈之下,无念只得拿剑硬挡,提起仅有的几分内力抗下这奋力一击,冲击的力道顺着剑刃传到全身,胸口便如被巨石狠狠捶了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看余冲,已是气绝了。无念站立不稳中拿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身子,心中默念口诀调整内息,怎奈气息已乱,连试几次也无法恢复,又觉丹田里一股剧痛升起,先是针扎一般,渐渐变成刀割火烤般难受,心知这是噬魂散的余毒发作,现下身受重伤,往日里压制住的毒性再管不住冲进四肢百骸,想要召唤笑语相救,却已发不出声了。正在百般难受中,忽听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无念挣扎去看,前方驰来一匹红马,马上一人正是方才心心念念的沈清云,就见他从马上一跃而起向自己凌空飞身而来,口中大声呼唤着“无念”,面上满是惊骇之色。无念不料临死前还能再见他,顿觉满心欢喜,浑身的疼痛忽然间都不觉得,只想安慰他莫要担心,“我没事”这句话还未出口,又一口鲜血涌上,随着话语一起喷在扑过来的沈清云胸前,随即眼前一黑,软倒在张开的双臂中。昏死前又听见一声女子惊叫:“师父……”,知是笑语赶到,心下一松,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不知昏过去多久,无念的心思渐渐清明起来,能察觉到身周动静,有人焦急地拉着自己的手,还有人往自己身上扎针,无念想睁开眼睛看看,出声安慰那人,怎知眼皮象用胶水粘住一样动不了分毫,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听他惊恐地叫着“无念,无念……你莫吓我……”,过了一会儿,意识重又沉入深处,再听不见那人的呼唤。。……莫府最舒适的卧房用绢制屏风隔成大小两个空间,莫言一家四口在外间与沈清云相对而坐,无念则躺在里侧床上沉沉昏睡着,浑然不知外面几人言语。莫言看着面前沉稳的男子,回想十八年前衡山上初见时那英俊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再想起方才他抱着无念随笑语闯进门时惊惶失措的神态,不由感慨万千。一边在心中慨叹造化弄人,一边将无念这十年际遇一一道来。说到数次病危惊险之处,饶是沈清云素来镇静,也不禁悚然动容,眼中露出的痛苦怜惜之色令观者心酸。莫言这一番话直讲了一个时辰,沈清云听后沉默不语,半晌方问道:“照你这么说,无念的毒是解不了了?”莫言不忍看他双眸中流露出的求恳之意,转头向女儿求助。笑语收到父亲眼色接过话道:“噬魂散毒性难以根除,且在体内愈久愈是浸入脏腑。师父能撑到现在,一是靠我和大师父拿药材金针抑制,二是师父自身的几成功力镇着,这才不会发作。只是这两样法子都是治标之道,而非治根之本,只能济得一时,待日子久了,师父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这毒发作得愈加频繁。前些日子偶染风寒便致毒发,才好些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毒性便压制不住,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话到嘴边,笑语再说不下去咽住了。听说无念命不久长,沈清云只觉心上被扎了一刀般疼得厉害,想起十年寻寻觅觅下来竟是这么个结局,无论如何不能甘心。“没有其他法子了吗?”“只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延得师父性命。”笑语想了许久,缓缓说道:“师父这次受的内伤让他内力全失,日后再也不能回复,要想压住毒性,须得内力高强之人日夜守在身边,每日贯注内力给他,再辅以药物治疗。虽然无法令病情转好,却也能不再恶化。若是调理得当,或许还有三年寿期……”沈清云如遭雷击,愣愣地透过屏风看向床上朦胧的身影,一颗心不知沉往何处,觉不出一丝跳动,颤声问道:“三年?”笑语担忧地观察着沈清云神色,继续道:“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内力高强之人,我和哥哥功力尚浅济不得甚事,只靠药物针灸之力终是有限,就怕调理不好,恐怕……只两个月便……”沈清云闭目良久,再次看向笑语时眼中伤痛之色已隐去无踪,唯余一份淡然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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