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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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毫无预兆便落下来,淋得我一身湿透,也不知银票有无问题。”另一个戴着布帽子的人将帽子摘下,从里头翻出了几张银票来看,好在银票没事儿。
另一人称奇,笑着问他:“你怎么把银票藏在帽子里?”
“习惯戴帽子,藏哪儿都不对,就藏这儿才安心。”那男人说罢,又听见对面的人说:“咦!好多钱,这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嘿嘿,我听卓城的人都说,你们这儿前几个月新开了个青楼,里头的花魁美艳动人,我是特地为她而来的。”那人说罢,却听见对面喝得满脸苦涩的人道:“你不知道,胡殷儿现在不见人了。”
“不见人了?!怎么了?”
“似乎是……病了。”
话到这儿,便开始往那秦楼楚馆内各色美人身材如何曼妙,如何会讨人欢心的方向去了,坐在隔壁桌的李传听见这些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眼神不自觉地朝雕刻翠竹屏风的雅间方向看去。
自秦鹿将化尸水放入胡殷儿平日的用品里,已经过了两日了。
挂在万色楼门口胡殷儿休息不见客的牌子就一直没摘过,任由嬷嬷怎么说也没用。第一日胡殷儿没等来夏谦时,心里还难过,晚间涂脂抹粉了之后像是要故意气夏谦似的,临时自降身份见了个人,又让跟在自己身后的婢女去将此事告诉夏谦,想叫夏谦过来看看。
谁知道婢女去了夏府,夏谦闭门不见客,说是昨夜孟浪了,染了风寒得了病,要几日才能好,至于为胡殷儿赎身这事儿,夏谦倒是允诺不会忘记,但绝不是今时今刻。
胡殷儿本喂恩客吃瓜果,装模作样就等着夏谦过来见她,谁知道没等来夏谦,又听婢女的回话,心里气急,也不管恩客是什么脸色,直接称病说身体不舒服,也不愿再见人了,结果第二日,别说恩客,就是婢女她也不见了。
她将人拒之门外,嬷嬷说话也不管用,说她就是来替万色楼挣钱的,她却将自己特别宝贝的珠宝盒子扔到了门外,便以这个抵自己几天不见人的钱,嬷嬷站在门外还能听见胡殷儿躲在房内嘤嘤直哭的声音。
房内的胡殷儿看着自己的脸上,足足七块皱了皮泛黑的尸斑,甚至散发着阵阵的酸臭味儿,不论用多少熏香也掩盖不了她的脸上是张死皮的真相,她几乎将化妆盒内的那一盒尸油都用在脸上了,可不知为何,抹上尸油的刚开始还好好的,一个转眼的功夫脸上尸斑的位置就开始扩散,经过两日,越来越严重。
那张异常貌美的脸,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腐化,如若不找到办法治疗,盖在她脸上的这层皮一定会掉光。
胡殷儿不禁落泪,不知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她每日都有按时涂抹尸油护着脸上的皮肤,也听话每隔七日喝一盏人胎来补自己的血气与精气,这几个月一直都好好的,偏偏这两日,在她碰见夏谦,将要逃脱万色楼这声色场所,摇身一变成为夏夫人时,出了这档子闹心事。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胡殷儿抹去眼角的泪痕,且不论夏谦的病要几日才能好,也不论夏谦到底会不会娶她为妻,她都得先将脸给治好了才行。
胡殷儿难得主动找了嬷嬷,也只肯放嬷嬷一个人进房间。
屋外骤雨连绵,胡殷儿的房内却开了窗户在通气儿,屋内大小两鼎香炉都燃着香,窗外无风,出口被大雨封住,熏香大多荡在了屋内,浓郁得有些刺鼻。
胡殷儿身上披着宝蓝色的长衫,头发披下遮住了半张脸,面上蒙着面纱也用丝巾盖过头顶,整张脸都藏在了阴影里,嬷嬷见她如此,想要靠近,结果却听见胡殷儿说:“嬷嬷别过来了,这两日也没等到夏老板的消息,我怕是被人骗了。”
嬷嬷听她声音带着几丝哭腔,她自己也派人去夏老板家里找了两次,次次都没能入夏府,夏老板对胡殷儿的态度模棱两可,也未给出个准确的答复来,说不准胡殷儿这次真是被骗了,可她只要在万色楼里没被人赎走,那就是万色楼的摇钱树。
嬷嬷好声好气地劝了胡殷儿两句,胡殷儿道:“嬷嬷放心,为情所困也不是我这等人能做的事儿,只是这两日眼睛哭肿了,脸也哭肿了,太难看,不便见人。”
“是,这不是让你休息了几日?你若还难受,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嬷嬷伸手挥了挥鼻前熏香飘来的烟,忽而一缕难闻的腥臭味儿钻入她的鼻息里,嬷嬷眉头紧皱,瞥了一眼胡殷儿床下放夜壶的地方,嘀咕一句:“这些小丫头还真是不干事儿,你休息这两日怕死没来倒过夜壶,味儿都大了。”
嬷嬷的一句话,惊得胡殷儿搁在膝上的手用力收紧,她低声说:“我想起来这两日是我亲人忌日,嬷嬷既然准许我再歇几日,便许我回一趟家乡,等祭拜了亲人之后再回万色楼,我定不再愁眉不展了。”
嬷嬷没听过胡殷儿还有亲人,当初胡殷儿求着她收留自己的时候,未提及过此档事儿,不过她也记得,那是在徐镇,徐镇也还属于煜州内,离这里至多三百多里路,若是坐马车的话,三五天左右就能回来了。
这几个月,胡殷儿也给嬷嬷挣了不少钱,嬷嬷还指望她日后能天天对着有钱老板笑,在这个时候就全当是胡殷儿受了情伤,放她去缓缓了。
嬷嬷答应了胡殷儿,临走前想要帮她把窗户关上,胡殷儿不许,说想看看雨,嬷嬷也就答应了,只是她在胡殷儿的这扇窗户下头,看到了一把撑开的黄油纸伞,这么大的雨,那人也不走,似乎在看片片涟漪的明江。
李传的心里很不舒坦,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这两夜每晚睡不着,临睡前又做噩梦,梦到的尽是自己在大牢里的日子,绾儿给牢头塞了钱,每个月能进来看他一次,给他收拾衣服与床铺。
昨夜李传又做梦了,本当是每个月绾儿来看自己的日子,他几乎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人,直至圆月高挂,牢房里一片黑暗了,他才见到了熟悉的身影,绾儿不肯靠近,含着哭腔与他说她的脸烂了,不能见人了,怕吓着他。
李传说自己不会嫌弃,握着绾儿的手,却在月色下,借着银灰色的薄光,看见她脸上的皮肤一寸寸腐烂,最后剥离,整个儿脱落,棺椁中传来的腐尸味道依旧清晰,李传于噩梦中醒来后,浑身大汗,想起来绾儿没来的那个月,他被放了出来,后来便是一家子全死光了的消息。
黄油纸伞,是他跟欢意茶楼里的小二借的,小二说雨天路滑,让他别出门了,李传却听茶楼内两个男子说着与胡殷儿有关的事,说得心烦意乱,最后还是决定出来走走。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没意识的情况下,李传还是走到了万色楼,他一眼就能认出哪一扇窗户是胡殷儿的,于是就撑着伞站在那扇窗户下,偶尔抬头看去,一直思量着昨夜的那场梦。
绾儿于这世上,已经没留下任何东西了。
就连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那个家传的玉佩,都在她滚落深山死去时,不知遗失在何处了。
现如今在这世上还能寻到与她有关的,就剩胡殷儿的这一张脸,他厌胡殷儿,却恨不得这张脸,绾儿的尸体腐烂,骨头终有一日也会被虫蚁啃食,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古怪的道法,能将人的面容百世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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