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罗老太的过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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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英像个特派员一样,一大早从五羊巷出来,开始了走访调查的任务。她先来到了一家开豆腐坊的王樵楼家。王樵楼,真名叫王武行,因为扬剧《王樵楼磨豆腐》在当地妇孺皆知,他姓王,又磨豆腐,便起了这个诨名。豆腐坊不大,但因为豆腐磨得好,凤凰桥的家庭主妇们就乐意去买他家的豆腐,慢慢的,那里就形成了一个信息交流中心。
程大英去的时候,王樵楼不在家,王樵楼的老婆正坐在一张小桌上就着一个咸鸭蛋喝稀饭,见程大英来了,筷子清脆地敲了下碗边,“来一碗。”程大英摆摆手,与对方拉家常,七拐八拐地,终于“不经意”地把话题拐到了张明海结婚的事情上。
“那个女的进纸盒厂的时候,好像跟人讲自己男人是车祸死的,但也有人说,她家男人是有病死的,谁知道呢?反正都过去的事,现在跟了你家小叔子,就是你家的人了。”王樵楼老婆说。
这话听着挺正常,但程大英不停地回味着,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即便没有,能不能大胆猜测一下?
她一路思索着回到家,张明山还没有起来,她掰了一下张明山胳膊。张明山惊醒过来,瞪大眼睛,冲着程大英喊,“搞什么呢你?”
“几点了,还挺尸呢。”
喝了张明山一声后,程大英缓了缓表情,说,“我刚打听过了,不出我所料,这女的真有问题。”
张明山愕然,忙坐起来问,“什么问题?”
“这女的到纸盒厂时上班时,说自己男人是车祸死的,但被旁人一下子就揭穿了,是有病死的。”程大英将王樵桥老婆的话进行了改编,性质完全变了。她歪着脑袋,引导着张明山,“你想哦,她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不明摆着想遮掩什么吗?”
“遮掩什么?”张明山问。
程大英不回答,等着张明山自己醒悟。张明山嘴角嗞拉一下,立马就一脸豁然开朗了,“但你怀疑这女的害了她前夫,证据不足啊。”
程大英目光一回转,说,“怀疑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
这是张鹏飞独特的敲门声。
程大英说,并朝外走。见到张鹏飞后,朝他身后看了看,“一个人回来的?他们娘俩呢?”
“苏雨梅她妈病了,带孩子回娘家了。”张鹏飞防止程大英在丈母娘生病问题上唠叨,走进老两口房间,直奔主题地问张明山,“爸,张明海那事咋办?”小叔也不叫了。
张明山正在下床,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说,“你妈听人说,那老女的有可能跟她前一个男的死有关,谁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十有八九,月山那边人都一个怂样。”张鹏飞信口说道。他从来没有去过月山,也没有跟月山那边的人打过交道,只知道月山那地方经济落后。经济落后的地方,能出什么好人呢?
“这事我来。”程大英将“我”字咬得很重,生怕别人将这活抢了去。她也没有说什么事,但这事,显然张明山和张鹏飞是一下子就能会意的。
罗老太看很多事情都带有偏见,但在想吃绝户口这事上,绝对没有冤枉自己的大儿子张明海一家。
她老了,满脸褶子,头稀疏,能看到一大块褐色的头皮。她相当珍惜自己仅剩下几根头,每天先涂一遍油,再往后梳,一根根的像刚犁好的地,然后用一根皮筋将它们束起,盘起,用网兜兜起,软塌塌的垂在后脑勺上。
虽说现在被岁月侵蚀得像个皱巴巴的核桃,但年轻时,却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身材匀称,皮肤吹弹可破,不需要涂脂抹粉,只要扎根红头绳,配上碎花白底的小褂,走在路上,就能引来很多人的目光。
那时候罗老太家境还不错,爷爷开有两家当铺,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她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当了兵,二哥经营家族生意。在她十八岁那年,有人上门提亲,对方是开炕坊的,就是孵化小鸡小鸭之类的地方。虽然家底殷实,但她还是拒绝了,她不想伺候家禽的事。在她的心目中,她是像哥哥一样去当铺,她算术天生好,别人算账时需要用算盘,她不需要,数字往脑子里面一过,答案就出来了。但爷爷嫌她是个女孩,不让她插手当铺的事。
好景不长,罗家就生了一次大的变故。战火烧到了凤凰桥,爷爷和二哥埋在了当铺的废墟之下。父亲带着她和母亲逃到了高邮湖,两年后又返了回来。当铺没有了,屋前院后被邻居占去了不少地。父亲这时又患了恶疾,教不了书,一家人靠母亲给人家修补衣服过日子,日子过得清苦。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承担家庭责任的时候了,背着父母跟在一个老头后面学补锅、老头操着西北口音,衣服敞着,胸毛如猪鬃毛一般,他说,这不是女娃学的。她哪管,只要学一门手艺,能赚到钱就行了。谁承想,她居然学会了。于是,在凤凰桥集市上,在一个缝纫铺旁边,多了一个补锅的摊位。
生活一天天有了起色,一年后,罗姑娘结婚了,男孩是街道上兽医站的兽医,姓张。这时全国解放了,从此凤凰桥进入了和平年代,再也没有炮弹炸了房屋,要性命的事情生。罗姑娘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想再生时,张兽医说,不能再生了,仗是不打了,但你看谁家吃的饱啊。
罗姑娘看着别人生五个六个七个,心里犹豫不决,人多力量大啊。很快,她也不用纠结生孩子的事情了,因为张兽医病了,很要害的肺病,天天咳,咳出黑血后撒手人寰。这个时候罗姑娘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已经老迈。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母亲,艰难度日,生活可想而知。
好在,努力没白费,三个孩子终于像树一样,一天天长大了。桥对面的巷子里面不断有人在盖房,罗姑娘见自家房子年代也久远了,便也想着盖。东拼西凑,在马蹄巷盖了三间平房。后来,又跑到大队,想再批块地皮,毕竟有两个儿子呢。人家不给批,说地皮不是这样批的,之前你们家就那么巴掌块地方,能比三大间给你算可以的了,她不依,天天躺在大队,躺了半个月,队里的人动了恻隐之心,又在同一条巷子里面给她批了一块地。
过了好几年,凤凰桥已经有马蹄巷、清风巷、五羊巷三条巷子。等到第四条巷子莲花巷子开动时,她再也坐不住了,又想要地皮了。因为她女儿玉叶,谈的对象是外地人,离凤凰桥一千多公里呢。她想着,给玉叶在凤凰桥弄个窝,男方入赘过来,她可以时常去女儿家串门,倒也安心自在得多。
可队里的干部任她怎么闹再也不理她了。人到中年的罗姑娘,只得拿出自己从牙缝里面省出来的所有积蓄,又借了一笔高利贷,咬下了买下了一块地皮。
大儿子结了,女儿也结婚了,只有二儿子婚事一直悬而不决。这令她心焦不已,觉得这事,比当年批地皮的事情还要棘手。
她替二儿子张明海老年生活做着规划。先,牢牢掌管着自己手中的钱。人老了,有钱在,就有命过。有钱就有人服伺你,没钱谁理你。其次,不能将希望全部押在大儿子身上,得分给女儿一半。分给女儿,实际上就是分给女儿的女儿,自己的外孙女。如果外孙女也能承担起抚养小舅张明海的责任,那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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