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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问他:“你心中既然有秋娘,又如何去景云庵和那些尼姑搅在一起?这些个事你那秋娘知道了能好受?你怎就不想想她?”
柳寄生听见我的问话,顿时就面如死灰,整个人都晃了晃,他一只手按住桌角以稳住身形,声音中含了沉痛:“我那时若是知晓秋娘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如何会做出这种混帐事来!只是那时秋娘就在家里,她就在家里,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说‘我听夫君的’,总是不会离开的,若是早知追根究底,就是你和那些人毁了她!我先前害了秋娘,现下必不会叫梅氏重蹈覆辙!”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将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冷笑:“既然你心中有秋娘,如何又在她尸骨未寒之时和女子欢好成亲?这不是打自己的脸?”
柳寄生白着脸:“当初秋娘没了,我却不能因此不救你,才去了景云庵,叫妙观去暗示你,谁知你竟将我们之前的谋划都抛诸脑后,当起了息夫家的小姐!我能如何?至于梅氏,你一个外人有何面目过问?她是一个好女子。人死如灯灭,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将日子过下去,将来好为秋娘报仇罢了。”
我不知晓该说什么,将嘴巴张了张,再张了张,只是不能出声。当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的柳寄生,无疑是过得极好的,有娇妻伴着,有大宅住着,他全然不必理会我,却仍将我救了回来,我能说什么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害死我的不是柳寄生,也不是息夫雅,而是那些人。然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若不是他们,我如何会落得现在这般的境地?若不是他们,我现下再不济,也不会到处亡命。
我不知道此身该何去何从,便道:“三天,你将三天时间把我,我自然离去。”
柳寄生抿了抿唇,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就三天。到时你可要说话算话!”
我见着他看我时又是悔恨又是嫌恶的模样,觉着很是好笑。我该如何想呢?他因为我而要将我赶出去。我好像成了过街的老鼠,无处可以藏身。
就在柳寄生话音刚落时,梅氏清脆的声音便传来了:“息夫小姐别听他的,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就是。”而后她便叫丫鬟来服侍我,将柳寄生拉出房去,隐隐约约我还能听见她的声音:“人家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的,怎地也要写信叫她原来家里的人来接她才是,就这般将人赶走,遇上歹人可怎么处!你们男人家就是铁石心肠!”
柳寄生便哄她道:“是!都依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好?”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我不能再听见。两个丫鬟将怜惜的眼神儿看着我,将我身上所穿的衣服整了整,枕头放下,扶着我躺下,道:“小姐且先歇息着罢,莫想那许多的事。有我们夫人在,必能周全你的。”
我含笑应下,道了谢复又躺下歇息。接下来,不管我该往何处去,都得将身子骨儿养好才是。
其实我心中很是疑惑,若是别个女子,见丈夫往家里领了这么个女子,都是要醋妒的,恨不得赶将出去才好,如何这梅氏不同些?
这个疑问,在我和梅氏再次在一处说话时得到了解答。
这时是下午,上午柳寄生才要将我赶走,下午梅氏便又来看我。她望着我苦涩一笑:“你可知晓我为何要将你留下?”
我摇头:“不知。”
梅氏无奈地弯唇,眼眸中失去了神采,空茫而迷惘地看着我,又不似在看我,或者并没有看任何物事。她低落的声音中带着些不服气带着些倔强:“他心中一直有那个和他私奔出来的女人,我是知道的。你可知晓当你欢欢喜喜地嫁把你喜欢的人,这人喜爱的却是他失去的妻子,是什么滋味么?”
我哑然,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听她继续道:“我嫁把他时,心内是极欢喜的。本以为这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却私下里看着他一个人出神,一个人喝酒,喝完便将我当做他那和他私奔的妇人。他总是叫我娘子,我却不知道他在叫哪个。甚至某些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就是‘秋娘’。他心中时时刻刻念叨的,是那个淫妇!”
我哑口无言。梅氏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赌气道:“我是知晓你和他此前有些瓜葛的,但我并不在意。只要你在这里,他心里就会不好受,因为他曾经因你儿失去她。我就是要让他自己知道:“那个淫妇已经死了,陪在他身边照料他衣食住行的是我,他的妻子也只是我!”
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觉着不说些什么也不大好。现下这么个情形颇为好笑,一个因为我将我连累死而要将我赶走,一个因为同样的缘由要将我留下。这不讽刺么?
他们夫妻小两口儿一个一个的全在我这里来告诉我,柳寄生对我的痴情,却不知我就在这里。
曾经柳寄生和我也是恩恩爱爱的,现下他却和别人恩恩爱爱地来告诉我他对我有多痴情。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就牵起了嘴角将笑容挂在了脸上。我当真的忍不住啊,时间怎么会有如此荒谬可笑的事?
梅氏见我笑了,脸上的眼泪都随着她的脸僵了一僵,我见状忽想起这本该是个充满恩怨情仇的伤情场面,是要掉两滴眼泪才合情合景的。但我仍旧将笑挂在脸上:“尔何其太迂!”
随后我又觉着自家颇不会看形势了些,既是在别个家里,怎能出言无状咧?是以我将友善融在了笑容中:“你适才说那林氏已是个死人了,现下又何必计较?你家相公再恋着人家,人家都是在黄泉路上走过的人了,还能回来找他?如你所言,现下再他身边儿照料他衣食住行的是你,不是别个。”
想是不曾料到我会这般劝她,说的又是好话,倒是叫她惊了一惊,连话都不讲了,只是睁大眼睛盯着我。
介于柳寄生对我的抵触,我并未想着能在这里常住,而是盘算着该如何妆扮,往哪里去。
对于息夫家宅子里的那些人,我原是想去报官的,然这苏州府的官是极爱那有“贝”字的才并那有刀“字”的色的。
我和柳寄生将将才到苏州时就听见了一个事故儿,说是这个苏州府的知府在断一家子大房和二房分财产的案子时,收受了大房的贿赂,半点钱财也不断与二房,后来二房找他理论,他反将二房公子的一位美貌浑家霸占去为妾。那妇人和二房的公子是个痴情的,竟然说:“既今生做不得夫妻,咱们来时再结连理。”而后两人也学了那焦仲卿和刘兰芝,殉情而死。
那时我对着柳寄生很是感叹了一番,我说那对夫妻二人好情意,当真的是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柳寄生便说他这世是非我不可的,若是我和他到了这般境地,他也是情愿殉情的。
只是大抵誓言背后的真面目都是谎言,说把出来与人听时煞是美丽,真个到了事情临身时又是另一番境地了。现下我和柳寄生就是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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