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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与接受传承的状态相仿佛,他一时恍惚变成了传说中的那个青年,日出洒金,宽阔无际的东海海岸,神兽面容不怒自威,一双竖瞳迫人,紧紧盯着自己。一时又仿佛自己才是那神兽,视野中山水无形,天地无色,最为清晰的,只有依附在每个人身上的“垢”。
遍地是乌黑的、从人心底淌出来的垢,咕涌着,蔓延着,最后汇聚于浊海。
人之情欲不可全抹除,但过度的欲念便成了垢,所谓五阴炽盛,不受遏制的“垢”终将淹没此方世界,只怕连九重天都会为之惊动。数个万年,獬豸独身奔走于天地之中,只为净化遍地流淌的污浊黑水。
浪声层层叠叠,獬豸看着眼前三人,负剑豁朗的青年身上有垢,持卷儒雅的青年身上有垢,只有中间那个嬉皮笑脸的,尽管也有污浊缠绕,可当他与其余两人说话时,那漆黑却服帖地缩在心底深处至小的地方,这时候,他身上意外的干净,甚至还能看出颜色来。
于是,应天而生、顺天独行的神兽主动给出了契约,从此孤寂枯燥的漫长岁月终于迎来了例外。
……
恍然间,唐榆无意识地握紧了藏于袖中的手。
神兽慷慨施舍了自己的力量,而仲裁成了它在人间的化身,承衰救弊,变易人心。可相对应的,人躯如何能应承这天地灵兽之力?
代价,代价……
一阵脚步声将他思绪带回,昆五郎执剑向前,与朱邪烈四目相对。后者摇摇晃晃站起,满身脏污,脸上魔纹绽裂成了道道血痕,早已没了先前的妖异从容:“就凭你,也配赢我?”
昆五郎皱眉不言,他却仍魔怔似的低念着:“我不会输,我不会输……你不过一个杂种……”
随着经脉渗血愈多,朱邪烈用魔气凝结出的左臂也消散殆尽。昆五郎面无表情地扬起剑,正要将他性命了结,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不可!”
唐榆等人闻言都回,废墟那头跌跌撞撞过来的竟是元赋。只见他浑身形容狼狈,脚步踉跄,上前就抓住唐榆手臂劝:“不可……此时杀他,魔尊的灵魂仍会……”他话未说完,身体忽然一蜷,竟张嘴呕出几口血来。强忍身体内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痛感,元赋艰难道,“灵魂……逃、逃逸……”
“你们大可以试试。”朱邪烈听他这么说,居然也不见恼,只狂肆地笑几声,紧盯着昆五郎,“怎么……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你要放弃?”
注意到昆五郎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长仪正想走过去与两人商议一番,可才刚刚迈开脚,昆五郎便有所察觉地向她望来,以眼神制止了她的接近。收回目光,昆五郎与唐榆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头,手中聚力,一时青光闪烁着往四周扩散成结界,引起了园子内其他人的注意的同时,却也阻挡了外头人看过来的目光。
长仪完全看不清结界内是个什么景象,那里静悄悄的,连点动静都不曾传出。
好比在傀儡林中,她也只能徒然在结界外等着一个结果,胜或败都是昆五郎一个人的……她常常会觉得自己与他总是隔着这么一道屏障,她能修复他,换得他的保护与陪同,却始终无法真正与他交心……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他们中间实在隔了太多太多。
几次呼吸间,青光渐渐式微,元赋甚至比长仪和唐枫还要关注最终的结局,匆匆上前查看。只见朱邪烈——或者说聂仇的身体已然躺在废墟中,再没有了动静。长仪接着便转头去看昆五郎,他神色依旧,不见有异。
她快步走到昆五郎身边,这一次没有被他阻拦。
“这是……解决了?”长仪警惕地看了眼地上的人影,又仔仔细细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确认他没有再添损伤后仍然不太放心,“怎么解决的?”
“我能封印他一次,就能封印第二次。”
昆五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长仪闻言却微微拧了眉,下意识觉得这般行事有哪里不对,可见昆五郎这般平静,唐榆也不曾说些什么,又好像这么解决确实可行。思绪仿佛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安慰自己说已经没事了,另一半仍是有些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将要生。长仪眼神飘忽,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昆五郎见她这副担忧模样,心中暗叹,抬手虚虚放在了小姑娘脑袋上,刚想揉一揉,却只是轻轻碰了那一下,便收回了手。
“放心,不会有事。”
第296章离去
长仪一愣,还想说什么,背后唐榆突然冷不丁一声干咳:“昆前辈,四处还有不少魔族正待清理。”
昆五郎点头,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说什么便持剑迈步跟上了唐榆。
长仪悬在半空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来,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至少在这一刻,夕阳余晖柔和,为前边昆五郎和唐榆走远的背影镀上一抹澄金,长仪心底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尽管明知外头仍有诸多魔族未曾解决,却也难抑一桩大事终于尘埃落定后的松懈。
旁的不说,至少这跨越千年的再一战,是昆五郎胜了。
长仪也终于有了心思去关注别的事。目光侧移,正好瞥见元赋正靠着一面残壁独坐,捂着心室大口喘着,似乎还在平复痛苦。长仪刚要上前,却见随即赶来的仲裁院弟子将他带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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