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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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秘难知,多言贾祸,石少傅实在不宜追究得太深。将来县官若有驱遣,谨奉如命即可。”
这是顾虑万石君家风笃实敦厚,委实不能搅和进诡秘难言的惊变中,因此委婉给出的建议。石少傅虽然并无翻云覆雨渊深高明的手腕,但还是相当之听劝的,闻言连连点头,奉命唯谨,却又小声开口:
“汲公,太子还要让我带去回话……”
汲公微微沉吟,语气沉缓:
“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只是盼望殿下能知晓轻重缓急而已……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那么便不可再回头。将来大动干戈之时,东宫也绝不能置身事外€€€€不过数年之间,朝廷必定要多事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动”,那么革新一往无前,再无回环的余地,从此摧枯拉朽攻坚破难,不知将有几多磨折;这样的动荡风波来回拉锯,正是天下一切革旧鼎新所不可逃避的难题,也不出乎石少傅的意料之外。但汲公居然斩钉截铁,要东宫不能“置身事外”,这态度就未免令石庆既惊且疑了:
“子议父政,似乎不符合《春秋》的大义……”
自然,什么《春秋》与否不过是托辞,真正令石少傅惊惧不安者,却是东宫群臣早已有之的定论€€€€自古强主的太子最为难堪,而当今天子又实在是强势果决得匪夷所思,决不能稍撄其锋芒,因此太子依违其中,只能是安分守时韬光养晦,静候天时而已。可如今汲公言之凿凿,一开口却是要东宫“不能置身事外”€€€€作为身份敏感之至的储君,寻常朝廷风波避之犹恐不及,而今怎么能主动沾染?难道以为至尊的刀不够锋利么?
汲公笑了一笑:
“少傅多虑了。一者,陛下未必会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一,者东宫总该有些担当,既然已经为君父下定决心要革新到底,如何能袖手作壁上观?这样的事不关己,恐怕更为激起至尊的忿怒啊……”
汲太傅果然是数十年磨砺出的名臣,一语便指出了关窍€€€€归根到底,变法革新是最得罪人的事情;而如今大事底定,太子既然一句话便替皇帝下定了这变法到底的决心,那便再也不是寻常局外人可比。设若畏葸不前退缩自保,任由君父替自己冲锋陷阵,那又是为人臣子该有的心思么?
€€€€更不必说,以至尊那百折不挠、莫可阻挡的心志,一旦确定变革的方向,便再不回留任何反悔退缩的余地;为了彰显此断然之决心,也必定要身为天汉储2的皇太子出面做事表态,以此平息朝野一切可能的疑虑与窥伺€€€€要知道,皇帝不可游说便寄希望于太子,那可是历代士大夫的惯伎。
归根到底,有天幕殷鉴在前,天子真要将变革推行到底,必不会容忍朝堂上出现如赵宋末世王安石变法一般的景况,所谓颠来倒去翻煎饼,来来回回转石磨;北宋数十年间由熙宁变法元佑更化而至绍圣绍述,三次翻案地动山摇天下鼎沸,甚至间接引出了轻佻散漫昏庸无能的道君皇帝,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亡国之争。而为避免此亡国之争,皇帝的手腕恐怕会相当之坚决,乃至酷烈……
某种意义上,他们这些老臣而今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念及此,汲太傅悠悠再叹了以口气。
“让太子加一加担子吧,有些事也该让东宫担起来了。”他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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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动作一向是雷厉风行,果断激烈而不留丝毫余地。当年十月中旬,霍去病于陇西边陲料理西域事毕,以钦使的身份折返长安;在返程时冠军侯一反常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不但收起了一切仪仗车马,还遣散随从打叠衣料,仅以单车匹马奔赴关中,谦虚低调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此大违本性的作派,正是出自丞相公孙弘的叮嘱。公孙丞相人老成精,早就料到自己与冠军侯汲黯等人的这番翻云覆雨必然激圣上的不满,因此特意暗示霍去病在料理边境事务以后低调行事,以此聊表惶恐不胜而席蒿待罪之意,降低至尊被欺瞒后的怒意。
不过,纵使是机关算尽略无遗策的老官吏,也委实不能预料圣上的决心。霍去病由陇右行至京畿一带,在长安城郊接到了皇帝派遣使者送来的诏令€€€€并非是随心所下达的中旨,而是丞相与御史大夫一起副署,等同于朝廷留档背书的正式诏谕;谕令中洋洋洒洒盛赞冠军侯不劳一兵一卒而平定西域的盛大武功,并以此殊功特加冠军侯食邑千户、赐金百斤,擢为骠骑将军,得预机务。
如此荣宠非常,骤然而至,霍去病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则是不可理喻的茫然与呆愕:皇帝固然有一时上头的习惯,但绝非随心所欲赏赐亲信的昏庸君主;他或许会给予心腹爱臣以常规的拔擢,但毫无疑问,一切常的拔擢荣赏与恩赐都需要臣子们以千倍百倍的功业奉还,而绝不能容忍任何的尸位素餐、辜恩溺职!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嘛。
而以冠军侯的自知之明,仅仅平定西域动乱,显然是不足以抵偿这高昂得出预料的赏赐的……爵位赏金还在其次,一十余岁的少年将军便能荣膺特进入朝议论机要,那简直是当年高皇帝招揽淮阴侯的待遇;可皇帝又是有如何的期许,才能赏赐下如此惊人的前途呢?
这种种的诡秘委实令霍去病迷惑不解,但更为诡异者,却是宣旨的人选€€€€至尊不知是有何用心,居然千里迢迢,将公孙丞相的长子,山阳太守公孙度调入了京中,特意承担这份向冠军侯传话行赏的差事!
而公孙度宣读旨意已毕,却环视左右屏退随从,而后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霍去病的手;大抵是时间极为紧迫,公孙太守甚至无暇解释前因后果,只是低声开口,迅说出了自家老父再三嘱托,一定要转告给霍去病的话:
第一句是“陛下一定要变法”,第一句是“陛下恐将用事于朝鲜”!
这两句话杂七杂八,毫无联系,听得冠军侯微微一愣;长久以来作为武人的心态难以转变,下意识觉得变法与否似乎与一个将军牵连不大,最关心的还是对外的战事,于是出乎武将的本能,冠军侯自然而然的开口:
“平定朝鲜的事,朝廷早有定议,小子何敢辞让……只是不知丞相见教,是否知道陛下的心意,何时要复此辽东汉家故地呢?”
所谓当仁不让于师,在此开疆拓土底定武功的大事面前,霍将军也不必谦虚退让了。
出乎意料,公孙度居然摇了摇头。
“不知何时。”他简洁复述老父的叮嘱:“虽尔必有一战,但还是越晚越好。”
这句话委实是不可理喻之至,震得霍将军都微微瞪大了双眼,错愕惊异,不能自已€€€€所谓兵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事前再三筹谋预备,犹恐不及,怎么能如此轻窕随意,以一个“不知何时”来搪塞敷衍?再者,皇帝并非不通军务的昏庸之主,既然已经下定征伐辽东的决心,又怎能推三阻四,拖延到“越晚越好”的地步?!
如此怪异扭曲,莫名其妙的举止,简直越了霍去病十余年来一切的见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陛下与朝中重臣已经昏聩而不能自主,中枢瘫痪到文恬武嬉的地步;要么便是秘不示人,有非同寻常的用心€€€€
霍去病忽的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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