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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夫人战战兢兢地将写有女儿生辰八字的木牍递了上去,身披彩衣的方士面无表情地接过,只垂下眼睑瞟了一眼,便闭上双眼,右手手指轮番掐算起来,嘴里不时振振有词地发出一片让人听不懂的嗡嗡声。许夫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到紧张得口干舌燥时,那方士猛地拿起手边的铜铃摇了摇,叮的一声,吓得许夫人浑身一哆嗦。方士睁开眼,双目绽光,炯炯得令人感到一阵害怕。许夫人跪在席上,诚惶诚恐地问:“怎么样?”方士拈须微笑,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女子的命相贵不可言哪!”“啊?”许夫人激动得直起上身,“这么说,我女儿她……”“大富大贵,妙不可言!”方士还在卖关子,许夫人急忙摸出一袋钱塞了过去,他这才压低声音说,“你切不可对外人提起,你女儿命中富贵,不可轻易许人。绝非她克夫,而是那些世间寻常男人根本无福消受这等贵人,若强许之,轻则家破,重则人亡。”许夫人急道:“那……那到底要怎样的夫婿才能匹配呢?”不寻常的男子又要到哪里去找?门第高的人家他们想高攀也得攀得上呀?方士一笑,神秘兮兮地说:“只怕……呵呵,天机不可泄露。”虽然没有得到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但到底让许夫人一颗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从方士住处出来,她一路上想着方才的谶语,想到女儿命中大贵,不由得喜上眉梢,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06、婚配椒房殿的地砖表面涂的是一层红漆,暗红色的甬道深远幽长,在重重帷幕珠帘的隐约遮蔽下仍是感觉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那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穿了一身鲜亮的新衣,慢腾腾地走在这条通向椒房殿的甬道上,长长的裙裾拖在地砖上,她走了会儿便停下来,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脆生生的声音慵懒中带着骄纵气息,“这地擦干净了没?”身后的宫女们沉默地低下头。少女身边的阿保蹲下身,手掌在地砖上一抹,指尖沾着些许尘埃。阿保没说什么,那少女柳眉一挑,很不满地说:“这宫里也不见得有多好,如意当这个皇后也真没意思得紧。”指着地上的裙裾,“帮我拎起来啦,脏死了。”宫女们虽怨却不敢不为,只得怏怏地将她的裾尾提了起来,谁料那少女当场翻脸,怒叱道:“作死呢,拎得那么高!”她生气时面颊绯红,眼眸灵动,竟是说不出地明媚动人。宫女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弯腰将她的裙摆托住,离地不过寸许。少女满意地一笑,扭过身继续走路。她步履轻盈,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阿保时不时在她边上提点,只是苦了那些跟在她身后托裙裾的宫女们,踉踉跄跄累得要命却又不能喊出来。张贺站在回廊的另一侧,恰好目睹了这一队人逶迤而过。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香气怡人,那少女娇丽的脸庞比花还美上十分。张贺不认得她,正要询问,身边的掖庭丞马上替他解了惑,“这就是霍将军的掌上明珠,上官皇后的小姨母——霍成君。”张贺“唔”了声,原来是霍家千金,难怪能无所顾忌地自由出入掖庭门户。那支队伍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椒房殿的大长秋的身影却从拐角闪了出来。张贺急忙行礼,大长秋尖细着嗓子问:“掖庭令到此作甚?”张贺急忙回道:“去年的宫人名籍已经整理好了,想请皇后过目。”“交给我吧,我呈上去就是了。”“诺。”大长秋是皇后的属官,官秩二千石,张贺不敢拂逆,老老实实地将名册交给他。大长秋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叮嘱:“今日天暖,陛下兴之所至,准备在沧池渐台邀请几位亲近的子侄藩王宴饮……”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把关键点了出来,“别让那些不顺眼的宫女在跟前伺候,陛下大病尚未痊愈,歌舞能免则免吧。”张贺恭谨道:“诺。”从椒房殿出来,正要择路回少府官署,却被一名小黄门给拦了下来。他笑嘻嘻地对张贺说:“张公留步。”小黄门不说清缘由,只是将张贺领回了椒房殿。张贺正猜度着是否皇后有事相询,却不料那黄门拐了两道弯,将他带到了椒房殿的一间配殿内。张贺诧异,那黄门也不多作解释,冲他一行礼转身就走了。张贺正摸不着头脑,空荡荡的配殿里忽然响起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进来。”声音虽哑,钻入张贺耳内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赶紧上前两步,顿首拜倒,“掖庭令臣贺,叩见陛下!”“咳,咳咳……”比起年前,刘弗的精神已好了许多。不过因为久病未愈的关系,他瘦得比以前更加厉害,原本俊逸的面颊透着灰败的气息,眼下更有一抹淡淡青色,他神情恹恹,倦怠地斜靠在屏风榻上,腿上盖着一条毡毯,双手正拢住一只鎏金铜铸的手炉取暖。张贺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皇帝。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又病又弱的年轻天子,其实并不如他外表那么不中用,至少,他很清楚地觉察到皇帝心细如发的一面。“陛下唤臣来有何吩咐?”“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似乎很怕冷,肩膀轻微地抖动着,“王丞相薨了,你觉得由谁继任比较合适?”张贺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勉强稳住心神后答道:“臣乃一介阉臣,不懂朝政之事。”刘弗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怪异,“你是不是觉得朕该和大将军商议为妥?”张贺噤若寒蝉,不敢随意接话,只好垂下头去。“那……你觉得大将军会选谁继任丞相呢?”“臣不知。”张贺答得滴水不漏,刘弗眼中竟有了稍许激赏,但转瞬那样的光芒便黯淡下去,回复淡淡的落寞。“张贺。”那一声轻轻低唤,竟将强作镇定的张贺逼出一身冷汗,但刘弗却转了话题,风轻云淡地闲聊起来,张贺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分谨慎地与皇帝对话。这样一聊竟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刘弗明明已经呈现出委靡疲惫的神态,却仍是硬撑着与张贺讲话。门外有黄门数次探头,表情焦急却不敢进来干扰。张贺满头大汗,转念想起皇帝尚需赶赴渐台宴会,不知何故竟仍执意滞留在此,对他这个小吏纠缠不放?刘弗倍显疲态,将已经冷掉的手炉搁在一边,声音嘶哑地咳了两声,端起坐榻上的陶盥欲饮,水早已冷却。张贺见状,忙说:“臣给陛下取些水来。”他扭身欲走,手腕上却猛然一紧,回头见刘弗以袖掩口,咳得满面通红,但他的那只手却死死地扣住张贺的手腕,随着他剧咳的震动,五指紧得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肤里。张贺吃痛,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默默地回转,“陛下有何吩咐?”“不……不用。”刘弗几乎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但那双眼却如炬般盯住他。张贺心里发怵,看刘弗咳得痛苦,想叫人来,却又怕刘弗反对。刘弗歇斯底里地咳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半倚半靠地坐在那里努力平复粗重紊乱的气息。张贺惶惶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悄悄拿眼偷觑天子的脸色,却发现刘弗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他心里咯噔了下,忽然觉得刘弗似乎有话要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又或者那样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想要自己说些什么。这个念头电光石火般一闪而过,张贺心里正自嘲自己胡思乱想,可嘴上竟不自觉地说:“暴室啬夫许广汉有一女,年将及笄,容貌端庄,性情温和,臣看她不错……”他本想直言欲配给刘病已为妻,话说到这里心里警醒,底下的话马上拐了弯,“不如纳入掖庭……”“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张贺强自镇定,极力保持自然神态询问皇帝。刘弗呼呼地喘了口气,忽然嘴角翘起,露出两排皓齿。在未央宫十六年,张贺从未见这个寡言清冷的皇帝有过如此欢悦的笑颜,一时恍惚失神。刘弗眼神放柔,边咳边笑,狭长的眼线微微眯起。他冲张贺摆摆手,顿了下,然后又缓缓摆了摆,“此事掖庭令难道不需找大将军商议一下么?”后宫纳采的事本是掖庭令的分内事,但皇帝这么讲,张贺哪能听不出话中的嘲讽?好在张贺也非蠢人,立即机敏地把丢过来的皮鞠重新踢了回去,“那依陛下之意?”刘弗呵呵一笑,“朕与皇后情同鹣鲽,朕身体不好,有皇后陪伴左右已是心满意足。至于张卿方才所提的啬夫之女,还是配给合适的人家为好。宫中的女子已经……已经,咳咳,够了……”张贺如释重负,轻松过后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升了起来,似乎今天耗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费尽心神正是为了等这句话。“诺。”刘弗闭上眼,有气无力地挥手,“罢了。来人!去叫金赏、金建来……”门外立即有黄门应声:“回陛下,三位金侍中早已在掖庭宫门外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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