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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瑛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站在廊下看着顾衡把窗子重关好,看着他的身影在糊了谷皮纸的窗格上慢慢移动,直至定形成一座挺峻的山崖,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所居的右厢房。
木门打开,闩好。
房间里面布置简洁大方,靠墙是一张四围栏黑漆架子床,挂着浅蓝色素面粗葛布蚊帐。另一面是一只双门大衣柜,梳妆台上只有简单的几样梳子篦子。靠窗的大案上却放着颜色各式的绣线,绣绷子上是一副还没有完成的喜上眉梢。
顾瑛放下油灯,又取了旁边的铁签子剔亮了灯芯,这才回头轻道:“月梅姐,你进来吧!”
神形憔悴的女子从门边闪了进来,即便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也不能掩饰她一张眉目如画的秀脸,随常的举手抬足都颇有引人入胜的风姿。
钱月梅挨着墙边一张椅子缓缓坐下,低声道:“好妹子,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闯下了泼天的祸事,还连累了家里人。恨不得立时跳进海里了却残生,可总想着这世上兴许还有谁能想法子救我一回。”
为人何不惜命,蝼蚁尚且偷生!
顾瑛用铁签子慢慢地拨弄着油灯芯子,让黑了一截儿的灯芯不要塌在油里。她看也未看钱月梅一眼,“以前你在沙河住的时候,时常照应我。连这些绣样,也是你最早帮我描的。按说有这份自小情谊,我是应该毫不犹豫的帮一把。”
灯苗突然炸了一个火花,屋子里陡然亮堂了一下,却很快又暗了下去。
一只长了灰色翅膀的粉蛾没头没脑地往灯罩上硬撞,顾瑛攸地转头,极认真道:“可是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只是顾家收养的一介孤女,我即便有心只怕也是无力呢!”
钱月梅咬了咬下唇,知道不把话说透亮,眼前的女孩儿根本不是这般容易糊弄的。
迟疑了一会儿就垂了泪道:“那个骆友金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地痞,仗着亲妹是陈知县得宠的妾室就在外面作威作福。他纠缠了我整整两个月,周围邻居说什么难听的都有。照这样下去,即便日后我不跟着他名声也烂了。”
钱月梅心头烂糟糟的,一番清丽形容更是惹人垂怜,“我爹实在没法子,就托人把我们娘仨悄悄送到平阳,心想骆友金没见着人总要消停几天。没想到他带着一众小混混天天到我家武馆捣乱,连吃带喝不说,还把我爹收的一众小徒弟全部撵走了。”
灯罩边的粉蛾扑腾地越厉害,钱月梅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懑即将喷涌而出,“三天前我实在担心家里就悄悄跑回来,正好看到我爹在给骆友金低三下四地陪笑脸。我爹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却为了我给骆友金那样的下贱坯子陪笑脸,那个死东西也不怕折了寿?”
钱月梅越说越气越说越快,一张如花照水的明媚丽颜竟然隐现几丝骇人狰狞,“……我心一横就想从了他算了,当天晚上就潜进了他的屋子。没想到却高估了自己的决心,看到骆友金那副色眯眯的油腻模样,我按捺不住心头火气就干脆给了他一刀痛快的。”
看到顾瑛终于惊诧地瞪大了眼,钱月梅苦笑一声道:“好妹子,我惹了大麻烦,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多半是那一刀让骆友金殒了性命,才惹得陈知县勃然大怒,第二天就以通匪的名义将我爹下了大狱。”
顾瑛把铁签子别在灯架上,想了一下缓缓摇头,“月梅姐,只怕你还有些什么事没有说出来吧?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以你的身手要想悄无声息地收拾那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人已经死了,更加是死无对证。那陈知县为何要将怒火撒在钱馆主的头上,还给他扣上那样一顶大帽子?”
钱月梅嘴巴张了张,她没想到不过两三年未见,往日憨憨的小姑娘已经变得如此精明厉害。终于一咬牙坦承道:“我逃走时,还顺走了骆友金放在多宝里的一本帐册,上面记载了陈县令伙同莱州十二镇不法之徒走私海盐的细目。”
顾瑛侧过身子缓缓地敲击着桌面,好半天之后才忽然想起,这个动作竟然是哥哥思虑问题时常有的。
就不禁微微一笑道:“月梅姐,你费尽心力偷了一个烫手山芋。不敢交出来不敢留在身边,又万分舍不得丢弃,兴许还想靠这本账册帮你翻身,你本来是想找我哥哥的吧?他身上毕竟有秀才功名,可是你又实在拿不准他的性子,所以只有先来找我。”
钱月梅心头越惊疑不定,因为顾瑛正正说中了她的心事。
钱家出自沧州,不管男女老幼人人都有武技傍身,所以钱月梅的胆子从小就比别人大。杀人之后虽然一时慌张,等搜着这本账册时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无价之宝,若是交予有用之人,只怕立刻就会换得千金。
但是钱家上下俱是白丁,自己更是一介女流,只怕还没有走到衙门口就会没了性命。
她蒙头盖脸地躲在无人得见处,看见自家爹爹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看见自家武馆被贴上官府封条,看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却根本就不敢动弹更不敢上前理论。直到顾家兄妹从粮油铺子面前经过……
因为各自圈子不同,她对顾衡的印象不深,只知道这人胆子颇大性情狂妄不羁,周围人对其褒贬不一。从前她在沙河住时,受顾瑛相邀来过两回顾家老宅玩耍,却与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家少爷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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