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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术真斜睨他一眼,脸露不懑地哼了一声。
殷错大笑起来,扶着阿术真躺下,给他掖好被子,摸着他的头,道:“你这人,病一场还病回去了,傻不傻?我几时当你作过粉头了?下人乱嚼舌头,你难得也当真么?”
“那你当我做什么,”阿术真道,“当我作你契弟么?”
殷错脸上一红,说道:“你方才都听见了?”
阿术真点了点头。
殷错方才情急之下随口便将平时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却不料阿术真虽在病中,耳力却未衰退,竟而还是将方才他与杜芳洲夫妇的言谈听了个全,顿时心下一颤,红晕满脸,整个人也不由得期期艾艾起来,撇过头去也不敢看阿术真,只怕他出言驳斥。
“我做你契弟也不妨,”阿术真道,“但我不要同你共妻。”
殷错却没料到他在意的竟是此事,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心下苦涩,只得伸手过去握住了阿术真尚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虎口,说道:“这个自然。我们……我们汉人,可从来不行南蛮子那……那些个共妻共子的荒唐事。”
阿术真一笑。
殷错又道:“你方才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就算了,可万万不能再当着杜夫人面上说啊,人家玉仙眼下早就不再干这个营生了,倘若到时候惹得人家夫妻失和,咱们可就是罪过大了,知道么?”
阿术真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殷错笑了起来,说道:“那你拣这事来说就是专同我呷醋的?不是?”
阿术真朝他伸了伸舌头,将被衾扯上头顶,蒙过脑袋小声道:“睡了。”
殷错莞尔,伸手摸着他因身上烫而卷曲得更加显然的头,心下不由得软。平日里阿术真心思颇为内敛,他年纪虽比殷错小得好几岁,心性却远比殷错沉稳得多,反倒是殷错这大少爷成日多承他劳心,似他眼下这般因在病中而难得地流露出几分孩子脾气的时候当真是鲜少得见,直教殷错眼中的柔情几乎便要横溢出来。
阿术真方才喝完药,身上药力作,便当真昏昏沉沉睡下。
殷错却不敢掉以轻心,仍自倚在床边,时不时便要抚一抚阿术真的额头,唯恐他又高热。他就这么半阖双目、将睡不睡地熬了一夜,到得第二天天光,只听见窗栏边叩击声响,这才迷迷糊糊地抹了抹脸,睁开眼睛。
他先去探阿术真额头,待觉无甚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出了窑洞。
果见外边一人长身玉立,正是杜芳洲。
杜芳洲见了殷错,微微一笑,将手中那一篮吃食都递给了殷错,殷错赶忙道谢,也不推绝立时便收下了。
这窑洞之中虽有旧灶能用,不远处的田埂之中更是桔梗甚多,要烧火做饭并非不可,然则阿术真身染温病尚在修养,而殷错这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贵少爷,对这等柴米油盐之事当真是一窍不通,勉强煮个粥、熬个药,也闹得灰头土脸、险些将整个灶都烧了,故而他这几日来属实是未曾好好饱腹,杜芳洲此来当真是大解他燃眉之急。
他拎着一篮吃食回了窑洞,将物什都收捡好,服侍着阿术真勉强喝了碗粥,又喂他喝了药,待得阿术真阖眼睡好,方才悄悄放回门闩,同杜芳洲出来叙话。
杜芳洲见了两人方才情形,心中不由得甚感惊诧纳罕。他与殷错相识颇久,自然深知殷错此人,虽然心地不坏,但为人向来便是骄纵得很,又十足是个纨绔少爷,绝非是体贴人的主,故而杜芳洲眼下见了殷错虽笨手笨脚却十分尽心照料阿术真的这般模样,顿时咋舌不已,心中暗暗称奇。
如此这般,杜芳洲夫妇每日都会赶车过来,给两人送过饭食,为阿术真诊脉。过得半月有余,阿术真身上的瘀点方自消尽,身上的红斑水疱也悉数结疤剥离,得以痊愈。
两人又在这永济县中盘桓了数日,劳借杜芳洲的钱财购置了两匹马,骑马返还龙勒,待得预备齐全,便向杜芳洲夫妇辞行。
殷错牵着缰绳,看向杜芳洲,想起两人当年在江陵城外渡口惜别的情形,也不由得眼眶微微一热。
杜芳洲望向他时亦是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似乎也是颇有同感。
“玉仙,”殷错十分诚恳地道,“当真是多谢你了,若非是你仗义相救,我……我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唉。”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杜芳洲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当日小王爷送我出城时说的,怎地如今小王爷自己倒不记得了?”
殷错想起两人昔日一道歌台舞榭、醉月评花的旧时风流,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唏嘘。
杜芳洲此人既善《阳关》、《折柳》等折子戏,又极工吟咏,通词翰,解人意。他虽生于贫贱,长在卑污,故而身不由己、难以自洁,但殷错与他相交,便知他其实是满腹才情之人,绝非俗流,心中对他也颇为赞许,互引为知己。如今他见得杜芳洲已然脱离旧日营生,成家立业、安稳度日,心中也很是为他高兴,而杜芳洲如今亦重情重义,待他一如旧日,丝毫不因自己落魄而有何改变,心中的感动与宽慰更是难以言表。
“是,玉仙说得对,是我生分了,”殷错一笑,正色道,“你我二人,确实不必道谢。”
杜芳洲也是报以一笑,他此时饱经坎坷、历经世事,脸上已然颇见风霜,早不复少年时犹如海棠初绽般的林下风致,惟有笑起来时犹可见当年江陵红旦的温柔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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