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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下颌微扬,眼圈泛红,久久没有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眸,眼睛里是沉淀经年的老辣:“自高平陵后,你就该知道我一家人骑虎难下,你太年轻,论资历声望战功无一不及你的父亲。他若走了,你这两肩可能担得起桓家?”
掷地有声,桓行简微微一笑,慢慢起身,替张氏贴心地抚了抚无心压到的衣角:
“母亲对自己生养的儿子,就这么没信心吗?”
他离得近,侧过身想去给张氏添热茶,茶水清香,袅绕出壶,张氏皱眉忽拦下他,伸向他衣襟,桓行简把母亲的手握住了,莞尔问道:
“母亲这是做什么?”
不容他说话,张氏抽出手毫不犹豫把他衣襟一分,绷带临来时刚拆了,上头伤痕宛然,因路上不便洗浴尚留着一股子不轻不重的药香。
当母亲的,果真是心细如,桓行简苦笑。
“寿春平叛,未损一兵一卒,王凌不战而降,你怎么受得伤?”张氏一脸肃然,再去细看,脸色更差,“怎么回事?”
桓行简轻松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其实,走水路过津关时忽遇暴雨大风,一艘船被浪头打翻了,我下去救人,不想被浮木所伤。怕太傅担忧,我就没说,本也不想让母亲担忧,不想母亲明察秋毫。”
张氏静静看他,把茶瓯一推:“子元,你几时连一句真话也不给你的母亲了,这是刀伤,说,到底谁伤的你,你还要替她这么遮遮掩掩?”
第52章雁飞客(1o)
瞒不下去,桓行简面不改色答道:“是石苞,母亲知道父亲本来就不太喜欢他,当时情形混乱,他护主心切却误伤了我,我怕父亲知道了要罚他,索性揭过。”
张氏那双眼在他脸上半信半疑探究了片刻,道:“石苞不是性疏之人,这一回,他怎么马失前蹄了?”画外有音,桓行简奉茶,笑道,“名将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遑论他?再者,除了他还能有谁近我的身?母亲该不是疑心姜令婉,太高看她了,她胆子小弱不禁风的,没那个力气伤人她也没道理伤我。”
轻飘飘解释完,母子说了阵话,桓行简出来,立在廊下略想了一想,先去公府转了圈。
果然,这边太傅回京,那边西北就有了动静。郭淮的上表扬鞭策马地往洛阳送,表中,字字泣血,为妻求情。皇帝看着信无从决断,直接把信命人送到府中,连并赏赐的药物。
内官到时,桓睦在榻上不便起身,却依旧挣扎着在桓行简的搀扶下谢恩。内官看太傅这个情状,很是唏嘘感慨,不多叨扰,传完旨意走人。
回去后,将桓睦情状一五一十学了,皇帝按捺不住心中雀跃,初初变音的嗓子一张,对太后说:
“这回,看来太傅是真不行了,他虽有功于社稷,可朕实在被他压得烦透了。”
这一仗回来,少不得封赏,皇帝下了旨意封授相国、郡公,桓睦已辞。他虽辞了,但给桓行简的封赏却接受了,食邑万户,迁车骑将军。
太后看皇帝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冷嗤,以手托腮是个有无限烦恼的模样。一想到桓行简,又怄又恨,浑身都说不出的躁。于是,捻着折的花枝,淡淡道:
“陛下不要高兴太早,一来,太傅要真不行了,只怕吴蜀两国看我大魏将星一去会想趁虚而入,不可大意;二来,太傅是古稀之人,可他的儿子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旋即换作了个愁容,两道眉一挤,叹气道:“那到时,朕可如何是好?太傅用兵贵在出其不意,有他在,吴蜀两国不敢轻易动弹。如今,淮南王凌又已伏诛,我大魏当真是将星凋零!”
王凌身死,桓睦上表请奏朝廷,以身负平定高句丽奇功的毌纯出镇淮南。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太后在心里盘算得十分清楚,淮南吃重,也只有毌纯能为封疆大吏了。
花枝一扔,太后气定神闲还没开口,见皇帝福至心灵似的一个表情,便静等下文。
“宗室里,唯独大鸿胪在西北领过兵,太后看是不是能起复大鸿胪?”皇帝天真的语气一出,太后又气又笑,“陛下,当初太傅一纸调令就能把夏侯至招回来,何况今日,不因刘融的案子杀他已经是仁义了,让他去领兵?”
本想说“亏陛下想的出来”,念他年岁渐长,颜面要留,语气便缓了缓,“夏侯至陛下是不用想了,除非,”她那双凤眼高高挑着,不禁陷入沉思,出了会儿神一时间没有跟皇帝说话的兴致了,转而笑道:“陛下,先不管这么多,若是太傅真不行了,车骑将军也是能作数的。”
桓府里,桓睦再次陷入昏迷,张氏守着,桓行简在一旁匆匆执代写给皇帝的奏疏。
念雍凉都督之功当故赦其妻,又举荐一直想要外放任职的陈泰为雍州刺史云云。
奏疏写好,命人送进宫。桓行简趴伏在桓睦床头,守了一夜,两眼熬得红,隐隐作痛,直到窗纸麻麻亮了,也不曾离开半步。
一夜孤灯,只有太傅书写的“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八个大字静默地注视着父子两人。
他揉揉额角,听外头有些争执的声音,不消问,是朱兰奴。桓行简不急着出来阻拦,慢慢用青盐水漱口,净了净手,拈起早写就的休妻书,招石苞进来,说:
“今日就遣她走,人不走,给我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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