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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咸不淡的语气,就在耳畔流转,像是一股秋意在嘶嘶地肆虐。卫会不敢与他对视,但声音很稳:“会明白,愿入公府。”
桓行简点点头:“士季若是不嫌弃,就做从事中郎罢。”
“谢车骑将军。”卫会窸窸窣窣起身想要退出去,桓行简又喊住他,“这几日最要紧的就是太傅的葬礼,士季去礼簿处,专待宾客。”
这是个好差事,礼簿治丧处,迎来送往皆由朝廷中两千石高官主持,太傅丧葬规格按汉霍光故事,视死如生,同样到了人臣之极。卫会心中微妙,果然,丧葬这种事,于别人而言是家事。可对于车骑将军来说,他的家事就是国事呢。
和朝廷那帮位高年纪也高的老头子们打交道,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然而,卫会还是很高兴。
这边,桓行简命人抻纸研墨,看他写了几个字。流云飞瀑,果然力惊绝是为大手。但桓行简并不满意,淡淡道:“我听说,你工于隶、草、行不同字体,太傅丧葬,不宜炫技。”
卫会自然一点就透,从容不迫写了行真书,质朴方严,体度严谨。桓行简大略看了看,没再说什么,等卫会人离开,才问傅虞两人:
“你们看,这少年郎如何?”
虞松同他相识久矣,回答得却也谨慎:“士季未及弱冠,心思精巧,有些时候虽然不够稳重,但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用好了,对郎君大有益处。”
利剑装饰的再漂亮,还是凶器,傅嘏似有所思朝外头看了眼,院子里,人来人往,卫会的身影早融入其中寻不见了。
“纵然才高喜人,但在事恣肆志大其量,郎君一不可宠爱太过,二不宜专任。”傅嘏说话没什么保留,直来直去,虞松便打了个圆场,冲着傅嘏:
“这样的少年郎,非非常之人不能用,郎君用他,自有道理。”
桓行简对他二人的评判皆不置臧否,把孝服一整,抬步往灵堂去:“都过来罢。”
本镇守许昌的桓行懋因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正伏在棺木上哭得伤心,身旁,太傅的姬妾及一干子女辈等也都掩面泣泪不止。叔父桓旻在棺旁灯盏里添酒,沧海扬尘,惨绿少年也到了古稀之年,他老了,然而神志清明,桓行简坐到他身旁默默朝火盆里撒黄纸,声音很低:
“太傅生前多次提及要薄葬,不封不树,不立碑记,群官子弟不得谒陵,葬于文帝的阳山,我不愿忤逆太傅的意思。”
话虽如此,可天子的赏赐源源不断送进府里来,上赐东园温明秘器,绯练、绢布无数,另有钱财不计。桓行简决定遵太傅遗旨,所赐器物一不施用。
“我知道太傅的意思,”桓旻皱眉,“但到时丧仪极隆,送葬的队伍怕是一眼都看不到头,太傅想要一份宁静,恐怕不能。”
桓行简沉吟:“我已安排妥当。”
这边叔侄两人正在说话,外面一声迭一声,传着进来:“陛下到!皇太后到!”
桓行简毫不意外,扶桓旻起身,叔父一脸的诚惶诚恐,执他手道:“子元,快,迎驾!”
他心底漠然,外头呼啦啦早跪成了一团,唯有秋风里的灵幡瑟瑟而动。白帐飞舞,视线被遮得七零八落,桓行简脚底终于动了一动,迎出来,撩袍跪倒:
“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哭声又起,这一回,皇帝也是哭着进来的,呼喊着“太傅”。
太后神色肃穆,眸子一垂,青光电闪似的,脚底下匍匐的年轻男子似乎很有些惨伤的况味。
旁侧,皇帝忙虚扶了下:“将军快请起,”那两颗泪珠子摇摇欲坠,就在脸上,这边撇下桓行简,悲痛欲绝地朝棺木上一趴,手指张开:
“太傅这一去,叫朕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棺木被指甲划拉得微微作响,这边,围上来成群的诸臣忙劝阻不迭:“陛下,陛下节哀啊!”
太后象征性按按眼角,立在一旁,对桓行简沉声道:“也请车骑将军节哀。”
他抬起脸,太后那颗心一阵炸裂,许久不曾这般悸动:山青了,水绿了,桓行简人在哀情里的面庞太过逼近,竟显得不真,像画里的人走出屏风来到了眼前。
没人比他更衬这身深雪般的丧服了,太后只觉得人声音都跟着一远,倒听不见他回了句什么。
灵堂里一阵风入,卷了几枚不知从何处来的黄叶,恰巧落在他肩头,太后忍不住想要替他从那清澹澹的身上拂去,一攥拳,忍住了,暗自奇怪他这个模样倒真让人怜惜。
“陛下不要太过伤怀了,太傅虽去,可还有车骑将军在,有他在,承太傅遗志,定能辅佐陛下成一代明君啊!”棺木旁不知道是谁在那苦口婆心地抚慰皇帝,话音传来,太后两边太阳顿时突突直跳,冷不丁的,跟桓行简目光碰上了。
顷刻间,方才那一瞬的迷乱彻底如迷障般散开,她清醒过来,目光陡然富含了一丝怨毒的意味。
“陛下和太后亲临吊唁,臣惶恐,如此恩宠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桓行简率一众族人在太后神思不定时,忽带头又跪了下去。
一阵繁琐礼节过后,众人尾随出来相送,太后心头阴霾满布,面上不显,只还是个哀而不伤的模样,对皇帝说道:
“陛下,先回宫罢。”
说着,目光一一掠过青石板路两边白茫茫的官吏,也再分不清谁是谁,好像顷刻间,都成了一个样。只是不知,那一颗颗心是不是也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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