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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我’便利用这根绳子将尸体挂到了树上,对么?”贺兰慕雨笑着接过我的话,仿佛刚刚听我讲了个笑话,“我想请问岳小姐,即便箭带着绳子射在了树干上,又如何能禁得起一具尸体的重量而不被坠断?从窗口到树的距离有十来丈长短,‘我’又要从何处找这样长的绳子来?”我也跟着她笑,不慌不忙地接回话道:“灵歌虽然不懂箭术一道,但是亦看过后羿盛会的比试,窃以为箭法高明之处不在力道有多足、射程有多远,而在于射箭者能否随心所欲地掌握箭发射出去的路线以及远近,所以灵歌才说,大小姐你……唔,应该是说故事中的那位女子,是位箭法高超之人。她射出去的这一箭并没有钉在树上,而是越过了树枝后便卸去了向前飞行的力道,使缚于箭尾的绳子搭在了树枝上。随后她又射出了第二箭,第二箭从树枝的下方擦过,准确无比地穿透了第一箭上的绳子,而后向回拉,箭头便勾住了绳身,这样就在绣楼与树之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绳圈。将绳圈的两个绳头绑在梁上固定住做为主绳,再利用她所擅长的各种络子绳结的打法,就可以在主绳上打出用来移动尸体的活结,从而将尸体移至对面的树上。至于绳子是从何而来……”我慢慢地走至那幅用络子结成的帘子旁,轻轻抚着那上面的花纹,道:“应该就是用这络子搓成的罢。这编络子用的绳既硬又结实,将它两三股搓成一大股,就可以起到麻绳的作用了。这一大幅帘子看起来很大、花纹很繁琐,其实……”我边说边找到帘子的绳头,略微用力一拉,整个帘子便像拆毛衣一般由花纹变成了线绳,“……这帘子是仅用了一根绳子编成的,它的长度足够由绣楼至树间缠绕几个来回。而且……”我扬起自己的手心给贺兰慕雨看,“这线绳若用力一挤,还能挤出昨晚的雨水来。”贺兰慕雨只是笑笑,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道:“忘了告诉岳小姐,那帘子我昨夜才拆了洗过,为了尽快晾干才编了个简单的花式挂了起来。至于你方才所说的什么绳圈了、打结了,完全是出自你的想象而已,果然适合做个编故事的说书先生!”说实话,什么绳圈绳结的的确是我的凭空想像,因为我手中一点证据都没有。但是推理不是焦点访谈,不能完完全全地用事实说话,在有实证的基础上往往还需要一些想像来辅佐,除此之外,在与嫌疑人的较量之中一些心理效应也极为重要,所以我决定再从这一途径来试探试探她。不理会贺兰慕雨又一次的嘲讽,我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说我是凭空想像,开始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用绳子搬运尸体虽然不无可能,但是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然而……当我发现那窗扇之上不小心挂下来几丝死者的衣料,便不得不信了。”说着我便指着方才来时在窗棱上看到的那几丝如头发般粗细的细丝,用成功在握的表情望着贺兰慕雨有些变色的脸,道:“碰巧我方才去过了做为验尸用的临时房间,仵作告诉我,大少夫人的衣衫有撕破的地方,只需将窗棱上那几丝衣料同大少夫人身上的衣衫一做对比,即可证实她的尸体昨晚曾在这扇窗的窗口停留过,之所以会在窗口停留,除了是为了想将她从此处‘送’到对面的银杏树上这一目的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它原因。”贺兰慕雨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盯在窗棱上,相信视力好如她,必定已经看到了那几丝细线。见她的精神堡垒已经岌岌可危,我决定再接再励进一步进行打击,于是走至窗边,向外探了探身,然后回过头来,冲她笑道:“除了这几丝衣料可以做证之外,我还可以给大小姐指出另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昨夜雨下得很大,敲落了不少银杏树上的叶子,然而由于大小姐你将缚了绳子的箭射于树间,无意中便夹带上了一片银杏叶,当你完成了悬尸计划后便向回收绳子,绳子垂在窗外时无巧不巧地将夹带回来的那片银杏叶贴到了窗台下——这世间之事有时最怕个‘巧’字,这一次的事件有三巧,第一巧是绳子夹住了叶子,第二巧是这么大的雨竟然没有将这叶子打落,第三巧是叶子被绳子带回来时贴在了窗台下,既没能令你发现,亦避免了被雨水冲落。要知道,昨夜雨大,风是不可能将树上的叶子吹得越过院墙贴到你的窗下的,更不可能是今早雨停后被风吹起来贴上的,因为叶子上都带了雨水,今早的微风吹不起这样的重量,所以,大小姐你窗台下贴了银杏叶这一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它是被什么工具人为地由前院带至后院的。综合之前所述:大小姐你卓越的箭法,会打各种络子的技巧,将弓箭收起来为防被人联想到你作案方式的行为,能挤出昨夜雨水来并且布满初次编织留下的褶皱的络帘,窗棱上的衣料残丝,窗台下的银杏树叶——种种种种相结合,便是我方才讲的那个看似不可能、实则却是昨晚真实发生了的故事,而大小姐你,就是故事中的那名女子,亦就是……杀害大少夫人的真正凶手。”贺兰慕雨平静地望着我,我也平静地望着她,她忽然一笑,道:“岳小姐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家嫂颈子上拴着的绳子是如何绑到树枝上的?若我始终站在窗内行事,又怎么可能将绳子在十来丈远的树枝上系上绳结呢?”“这便是我最为佩服大小姐之处,”我微笑,“大小姐心灵手巧、思路缜密。方才我所说的大小姐利用箭和绳完成了悬尸计划不过是简单概括了一下而已,事实上大小姐在实施的过程中必定用了相当繁琐的手法,用拴了绳子的箭反复射向树枝并反复拖拽,从而完成了远程结络子的惊世骇俗的壮举。这要是换作别人,只怕有这心思也没这箭法,有这箭法也没这心思,而大小姐你却是二者兼备,实为百年罕见的奇才,只可惜生为了女儿身,否则必是一代天骄!”贺兰慕雨笑了起来,慢慢地站起身,行至床边那架红木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张弓和一只箭袋,箭袋里插了十几支箭。而后她将方才被我扯成单绳的络子捡在手中,缚于箭尾,至窗前站定,左手张弓,右手勾弦,身体笔直,目光沉静,竟有一派隐隐的霸气。但听嗡地一声龙吟,手中箭应声而出,直奔前院的银杏树,就如同我所推想的那样,缚了绳子的箭唰地越过曾经挂了大少夫人尸体的那根树枝后卸去了力道,轻轻地搭在了上面。紧接着她又射出了第二支第三支箭,一阵穿插拖拽,反复地射箭,反复地穿绳,不多时,一个漂亮的绳结便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银杏树的树枝上。贺兰慕雨的最后一箭没有缚绳,发出后径直射断了连着窗内的绳子,而后钉在了树干上,使得那绳结最终独立地结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缓缓地放下箭,轻叹了一声,却不回头看我,只是低低地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我……喜欢他的?”我望向仍放在她床上的那件青灰色的男人的衫子,亦低声道:“因为你房内所有的络子都是一种颜色……青色。也许,这便是风的颜色罢……若这个推断只是出于我过于感性的想像的话,那么,这房间内每一个络子上的花纹,仔细些看……其实,都是一个‘风’字。”也许贺兰慕雨不懂什么叫作“感性”,但听了我这样说不由得全身一震,半晌方轻轻地道:“这么多年了……能够看出这络子中玄机的人……只有风和你。”风,她这样叫她的亲哥哥。我不禁有些怜惜她,投了错误的胎,爱上了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她如此才华横溢,如此聪慧机巧,可却偏偏勘不透一个“情”字。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浅浅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人很像?”“所以我更加后悔没有早认识你一步,”我点头亦浅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我的哥哥介绍给你认识了。”贺兰慕雨失笑,道:“怎么?莫非你也喜欢他么?”“……”我轻轻摇头,“虽然我没有见过慕风,但是我有个直觉,他大概同我的哥哥会很像罢,就如同你和我。如此,你便可以不必为这样的情所困,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哥哥的,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痛苦,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了。”贺兰慕雨的眸子里有了些水光,但是她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而是仍自笑着,道:“风可是罕言寡语的人,每天说话都超不过十句的。”“清音也是啊,”我不甘落于下风地道,“他每天都同死人待在一起,使得整张脸也越来越不会做表情了……”“同死人待在一起?”贺兰慕雨睁大眼睛略显吃惊,“他是做什么的?”“他是仵作。”我答。“哦……你方才说的仵作便是他么?”贺兰慕雨很快便猜到了,笑着问我:“你说的那挂在窗棱上的丝当真是梁丝丝衣服上的么?”“不是,”我诚实地摇头,“是窗纱的丝,你该换新窗纱了。”贺兰慕雨又是遗憾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被你骗了。那银杏叶子呢?不会亦是蒙我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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