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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層雲漫涌(四)
原本大明的巡按御史便為「代天子巡狩」,權柄極重。在弘治之前,巡按御史以揭貼的形式參與朝勤考察,而自弘治六年後,巡按御史則改為直接參與朝覲考察。地方布政使、按察使在赴京考察之前,必須接受巡按御史的考察。這也使得巡按御史權勢日大。
「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巡按御史雖為七品的小小芝麻官,卻可使封疆大吏俯。
不過巡按御史權柄雖重,可也有一條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贓從重論。
胡節原是江西道御史,也是去歲才調巡按山東。山東因受災,連續兩年的夏秋稅皆以留賑災,朝廷又撥賑災糧米發放,可是齊魯各地糧倉仍處處報爛短缺匱乏,然胡節這邊卻上報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此朝中閣臣不滿,便又派監察御史張重點查糧米事。
胡節走的是劉瑾的門路,張則是李東陽麾下,無論兩人差事的天然立場還是個人的政治站隊都是對立的,因此在山東一地鬥成烏眼雞一樣便也就不奇怪了。
而山東的各路官員對這兩位神仙都是惹不起的,也生怕神仙打架小鬼兒遭殃,也是竭力安撫,任哪位都是捧著供著。
巡按御史派遣外差通常不會只在一府巡察,一般各府都會設巡按御史的衙署,稱察院。
只是如今的濟南府,略有些尷尬,前一位巡按御史胡節住在察院還未走,後面於是張就來了,且雙方不對付,又不肯屈就一處。
最終還是有那「懂事」的大戶獻出一處別苑來,安置了張。
說是閒置別苑,既敢獻出來,自然不是窄淺庭院,比不得官衙威風,卻是別樣氣派,不至讓監察御史不喜。
「這也不是張頭一次設宴了。」沈理向沈瑞科普山東官場百態時道,「先時胡節也愛筵席,且喜奢靡,凡有他在的席上必然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又要以歌舞相佐。所以張的第一次宴請,豪商就按照胡節那套擺得滿桌珍饈。」
他笑道:「不想張卻是黑了臉,徑直質問左右布政使車璽、張吉,可知道濟南府百姓吃的什麼,可知災民吃的什麼。」
沈瑞聞言不由擊掌喝了聲彩,「問得好。」
沈理笑著搖了搖頭,「站在百姓這邊自然是解氣,但滿院赴宴的都是濟南府各級官員,又在賑災要緊時候,這便是重重一耳光扇在臉上了,哪個會不惱?且這也分明是針對胡節先前的奢靡之宴,可想胡節那臉色……」
沈瑞卻笑道:「若講官場圓融,便當不得御史了。監察、巡按,要的不就是這般冷硬麼。」又追問道:「後來呢?可上了災民吃的吃食?草根樹皮?」
沈理指著沈瑞笑罵道:「多大的人了,還這般促狹!」
沈瑞只笑嘻嘻的靜候下文。
沈理嘆道:「上什麼草根樹皮啊,便真上了災民的口糧,那出身富戶又在京里養尊處優的張如何能咽的下去!末了不過是將那些雞舌鵝掌的挪下桌了,吃些尋常清淡菜蔬罷了。」
沈瑞食指抿了抿下巴,咂咂嘴道:「這招兒倒是還不錯,待我到登州,也可這般設一回宴。」
沈理卻正色道:「他是御史,外差一二年便即回京,職責所在,便是對地方上嚴厲些,也只會有人贊其風骨。你為知府,為一方父母,若也如此,不免落下刻薄名聲,更易惹人記恨。」
沈瑞忙肅容應下:「六哥放心,我不會輕狂。」
如此沈瑞對於這場宴會倒是提起些興,想看看那張的樸素宴席到底什麼樣。
結果卻是出乎沈家兄弟的預料。
非但桌上滿滿當當菜餚,還請了樂伎吹拉彈唱。
沈瑞忍不住笑著去看沈理。
原則上筵宴是按照品級分的坐席,大約是考慮到二人族兄弟的關係,官階也相差不大,沈瑞又是閣老女婿算得貴,故此將沈瑞的位次提了一提,與沈理坐到了一處。
沈理瞪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自失一笑。
雖說桌上沒什麼如雞舌羹般鋪張靡費的菜式,但也不乏雞鴨魚肉,離他昨日和沈瑞所說的「清淡菜蔬」相去甚遠。
也不知道張這次怎的變了風格,不過這般宴席倒是與這宅子風格頗為一致。
自從弘治以來,天下承平,民間風氣也漸轉奢靡,江南太平庶民之家開始巧營曲房,欄循台砌,競爭華侈。至此南北造園林之風日盛,北地也多仿江南引水搭橋,疊石移木,弄出一派氤氳旖旎風光來。
張暫住的這處宅子便是亭台樓閣巧設景觀,擺宴這一處園子還特特在鬱鬱蔥蔥花木間設小台,琴簫琵琶皆在此處演奏,影影綽綽見娉婷人影,虛虛實實聞清雅樂音,別有一番意。
「……那邊那個與張吉說話的便是胡節。」沈理低聲向沈瑞介紹道。
今日白晌沈理已帶著沈瑞辦了相關手續,認了一圈兒人,遠有兩位閣老的金字招牌,近有沈理這個布政使司四把手在,各處自然都行了方便,方才在席上再見,彼此也都客客氣氣說了些場面話。
只如巡按御史胡節這般不在布政使司官衙辦公的,便不曾見。
沈瑞見那胡節相貌平平,毫不起眼,但與右布政使張吉說話時,神色頗顯倨傲,果不是好相與之輩。
倒是瞧那張同人交談時似一派和風細雨,與胡節截然不同,全然看不出是能板起臉來斥封疆大吏鋪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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