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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說：&1dquo;我又不是沒吃過苦，再說，苦不苦，你問問姑媽不就清楚了？”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姑媽打圓場說：&1dquo;有時候會想家，這些年，我一直很牽掛你們。那年紐約下大&znj;雪，我一個人走在高樓大&znj;廈下頭，突然心裡空落落的，心想不曉得&znj;你們怎麼&znj;樣了，過得&znj;好不好，不能&znj;通訊，真是害怕得&znj;很。我真是怕，能&znj;回來的時候人家跟我說，你家裡已經&znj;沒人了。”

姑媽拭起眼淚，南北手底正轉著地球儀，呆了一瞬間，她跟父母一道安慰起姑媽。大&znj;姐卻對姑媽的話嗤之以鼻，你在高樓大&znj;廈下空落落的，哪裡曉得&znj;我們在幹校天天跟屎尿打交道。

八一年的時候，南北得&znj;到&znj;了公派留學的名額，很不容易。那時，出&znj;國熱已經&znj;起來了，她在走之前，還&znj;是愛各個系亂竄，去聽課。

中文系是最熱鬧的，也是最會出&znj;風頭的，他們詩人多。剛進校那會，教材沒來得&znj;及更，還&znj;夾雜著工農兵時代的東西，到&znj;了這會兒&znj;，這批人已經&znj;沒什麼&znj;不敢評論&znj;的了。

南北跟人一樣，端著飯盆，擠在人群里看貼出&znj;來的油印詩，她也不曉得&znj;自己在擠什麼&znj;，反正熱鬧，她打小就愛熱鬧，往人堆里扎。中文系的課堂非常自由，年紀大&znj;的同學，被允許在教室後頭抽菸，真是風氣開放得&znj;很。

中文系的課也很受歡迎，烏泱泱到&znj;處都是人，老師非常熱情，大&znj;約是憋了許多年沒能&znj;傳道授業，有時候跑學生宿舍里也要講，你不想學，知&znj;識也要很兇猛地往耳朵里衝鋒。南北坐底下，忽然覺得&znj;老師挺像李豁子說書，那麼&znj;多人，全如饑似渴跟餓了八百年似的盯著他。

她不曉得&znj;怎麼&znj;想起了李豁子，月光下，兩個眼睛黑洞似的李豁子。

他也許已經&znj;不在人間了。

南北本來正跟周圍的人恣肆談天，她突然冷了臉，一言不發等老師上課。

教授最近在講俄國文學，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老師很有激情，拈著粉筆頭，又念又講，還&znj;會用俄語念一段原文讓大&znj;家體會語氣。

&1dquo;我&he11ip;納斯塔霞&mdot;菲利波夫娜&he11ip;&he11ip;我愛您。我可以為您而死，納斯塔霞&mdot;菲利波夫娜。我不許任何人說您壞話，納斯塔霞&mdot;菲利波夫娜&he11ip;&he11ip;如果我們貧窮，我可以工作，納斯塔霞&mdot;菲利波夫娜&he11ip;&he11ip;”南北在下面又一次讀起《白痴》，她讀著讀著，就把書合上了，讀不下去了。她也可以為一個人死，在過去的時候。

&1dquo;在座的諸位，是不是覺得&znj;自己在過去都是受害者&znj;？”老師環顧著說，&1dquo;我們這裡，沒有一個人是公爵，我有一個同行，他曾經&znj;跟自己地主出&znj;身&znj;的老母親劃清界限，很堅決，眼睜睜看寡居的老母親死去。後來，他自己也被下放，吃了很多苦，他每每回憶起這些，很痛苦，他說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冤屈的，是悲慘的，可一想到&znj;他的母親，就格外悔恨，他真的清白嗎？這個問題，值得&znj;我們在座所有人都好好思考，完全清白的，仁慈的人，你們認為有沒有？像公爵這樣，懷著基督的大&znj;愛，一個完全清白的人，到&znj;底在現實中有沒有？為什麼&znj;這樣的人，最終卻只能&znj;變成一個真的白痴？”

南北被各種各樣的聲音吞沒了，她不曉得&znj;老師跟同學們什麼&znj;時候討論&znj;起來的，她等人說完，突然站起來，大&znj;聲說道：

&1dquo;有的，世&znj;上有公爵這種人。”

許多人反駁她。

&1dquo;這只是文學角色，當然，俄國也許會有，因為他們有東正教傳統，他們深受影響，宗教的力&znj;量是很狂熱的，但我們的傳統是中正平和，窮則獨善其身&znj;，如果連自身&znj;都無法保全，談去愛別人，幫助別人，是很可笑&znj;的。”

南北抱緊書：&1dquo;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你不能&znj;因為自己沒見過就說沒有。或者&znj;你有幸見過，卻不願意承認，因為他的愛是平等的，人都想得&znj;到&znj;偏愛，而不是平等的愛。”

別人笑&znj;著問她：&1dquo;黎同學，你見過類似公爵這樣的人嗎？”

南北胸口被燒起來：&1dquo;是，我見過，我見過這樣的白痴，”她不曉得&znj;自己怎麼&znj;說著說著就激動了，&1dquo;有人就是這樣的，這一點都不可笑&znj;，”她手也跟著擺動起來，&1dquo;有人就是自己的日子都過得&znj;亂七八糟，還&znj;要管別人，連一隻鳥的死活，他都要管，他不僅是平等地愛每個人，他也許連豬圈裡的豬都愛，你搞不清他在想什麼&znj;，他好像滿腦子都裝著別人，不對，他總是能&znj;輕而易舉地看見別人，你告訴他不要去多管閒事，他要去的，跟他沒關係他也要去的。他救過一隻落單的大&znj;雁，像照顧小孩，他還&znj;說，饑荒的時候人把翠鳥都吃了，翠鳥特別漂亮，他一想到&znj;那隻翠鳥都能&znj;淌眼淚。他被人整慘了，可他還&znj;是能&znj;看見旁人，一直能&znj;看見，好像別人都是瞎子，就他雙目明亮。我不曉得&znj;他怎麼&znj;做到&znj;的，他為什麼&znj;這麼&znj;奇怪，就像我無法理解這個大&znj;作家的男主角，你們說的對，這樣的人，是沒好結果的，我可以肯定，他沒好結果，因為他是白痴，他妄圖拯救一切，他以為他是誰啊，他什麼&znj;也不是，就是個凡人，”她顫抖不已，整個人陷入一種發狂的狀態中了，大&znj;教室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南北。她哆嗦著翻書，還&znj;要說，&1dquo;我認識這樣的白痴，不代表我認同他，恰恰相反，我覺得&znj;他很虛偽，就像書里說的，”她捧起書，淚水從眼睛裡汩汩地流，&1dquo;公爵，她不會諒解的！阿格拉雅對您的愛是一個女人的愛，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he11ip;&he11ip;抽象的靈魂。您可知&znj;道，我可憐的公爵；很可能&znj;，您既不愛這個，也不愛那一個，從來也沒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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